于皖垂眸咽下口热茶,“记起来了,幼时家里的管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入道之后,于皖便很少提及家中过往。林祈安笑了,“常来他家买茶叶,一来二去就熟了。”
于皖也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那小小的杯盏握在手心里,靠着那些许温暖,才能开口问出话:“大师兄,怎么样了?”
“大师兄挺好的,叶老帮他把经脉接好了。他伤势恢复后就开始练左手剑,如今修为照样甩我一大截。”林祈安如实说道。
听到李桓山如今过得安好的消息,于皖放下心来。这倒使他加重了不愿回去的念头,从此就这样,一别两宽相安无事,倒也不错。
可林祈安不会这样想,他是想要于皖回去的,所以才会问出今日相见以来最想问的那一句话:“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没想好。”于皖如实说,“我有时候在想,大师兄若是因我毁了一生,那可是多少个年头都还不清的。”
林祈安听出他话里拒绝的意思,也不强求,只是看向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二师兄。
于皖容貌上并没什么变化,今日还难得的束了发冠,露出乌黑的眉和如雪的肤,却笼一股愁绪。他眼睫纤长,微微垂下,便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被雨打湿的几缕黑发黏在他的额头上,徒增一股说不上的脆弱感。
林祈安心间微微刺痛,但依旧十分轻松地开口道:“待你想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好。”
雨似乎没有变小的趋势,天也渐渐暗下来。一壶茶空了底,于皖道:“你今日耽搁这样久,会不会误了派中事宜?”
“偷个懒也没什么。”林祈安丝毫不在意,“何况和你在一起怎么能叫耽误时间?”
他此话说完,就知失了分寸,撇过眼偷偷打量于皖的神情,果不其然看到于皖的皱眉和不解。于皖无奈地笑了,摇头叹气道:“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话。”
林祈安自是不敢应答的。他也同于皖一起笑,借机把此事遮掩过去,突然一拍脑门,递给于皖几本诗集,“师兄,这个你要不要带回去。”
于皖这才意识到,林祈安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笃定会遇见自己。
诗集下面还有两本字帖,封皮发皱泛黄,于皖手指轻抚过,才发觉上面细细地贴了层符,一点没湿。林祈安解释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给书贴符,可这么多年,实在不好保管,就擅自主张了。”
“祈安。”
这几本书皆是他幼时就翻看的,曾经的字迹也一并留在其上。于皖忽然觉得心底都被人浇了一杯热茶,又滚又烫。林祈安一直记得这些,记得他不喜欢给书贴符咒,记得他喜欢什么书。
于皖小心地把书收好,对上林祈安的目光,也只能道出感谢。
“你是我师兄,这有什么好谢的。”林祈安见他不责怪就放下心,“你的院子,还有你种的那棵柳树我也都留着呢,就是没法搬来给你。”
于皖听着他的玩笑话,心里全是感动,笑不出来。
和林祈安道别后,于皖在城里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商铺,买下笔墨纸砚。天完全黑下来,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扔下这么多年的字,该拾起来重新练了。
下了一日的雨总算愿意休停片刻,于皖归来时觉得心情轻快许多。或许是因为李桓山如今一切安好,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敢于面对之前犯下的错,又或许是因为和林祈安的相逢,还有那几本书。
于皖收好伞,一步步往山中深处走去。事情并不如他想象那般糟糕,何况如今他还有苏仟眠的陪伴,不再孤独无依。
刚走进山间没几步,一团金黄的荧火就飞到眼前。于皖一笑,伸手去接,那荧火便顺势落入他的手心里,明亮但不刺眼,安静等待他的回应。
这是苏仟眠的把戏,于皖很清楚,不过他时常不能理解苏仟眠的一些举动,只能继续往里走去。山路的台阶顺着他一步步踩下,一个个被点亮。
荧火大抵是读懂他的心思,从他手心飞出,飞在他身前引路。山中的草木尽数复苏,于皖这才发现,他身后走过的路两旁,草尖和树的枝头都会生出暖黄的荧火,星星点点,皆他的到来而点亮。
每当他停下脚步时,眼前那颗最初的荧火也会停下来静静地浮在他身前,得了命令一般不敢再催促。
直至尽头。
于皖回身望去。漫山的荧火带来明亮而金黄的光,遍布于满山遍野,将山间黑夜照亮如白昼,将于皖心头的最后一片阴霾驱散。
震撼而美丽。
他从没想过,自己随口一提的事,会被苏仟眠这样放在心上。
眼前的荧火继续飞舞,陪伴他走到最后。而苏仟眠就站在那满山荧火的中央,发光山路的尽头,对于皖轻声说:“师父,你回来了。”
就好像他这样等过于皖很多次,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