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说罢,便弯下腰。苏仟眠十分听话地松开手,抓痕看起来吓人,其实也只是破了点皮,大概是白狐被教育一通,知道不能下手太重。
“刚回来那会涂的药膏还有剩的么?涂一点,这几天注意别碰水。”
苏仟眠应一声好,话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话音刚落,又柔声说了句:“师父,别动。”
眼见苏仟眠走上前来,于皖正欲开口,苏仟眠却先一步伸手至他肩头,而后将一片黄褐的柳叶递至眼前。
“有片……”苏仟眠话没说完,十分不合时宜地扭头打了个喷嚏。
“冬天快到了。”于皖从他手中取过柳叶,轻声道。
苏仟眠一边揉鼻子一边点头。于皖指尖一松,任凭柳叶落到地上,继续道:“天渐渐地冷了,要不要带你去做套新的冬衣?”
修行之人本是不惧寒暑的,苏仟眠大概是因为寒毒,格外怕冷,过冬天像包粽子,裹得严严实实。
“好啊。”
苏仟眠跟在于皖身边。于皖进屋拿荷包,苏仟眠便站在门口等他,道:“师父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只当有要紧事。”
“算不上太紧急。”于皖道,“但做衣服的话,还是早早准备为好,免得天冷时一窝蜂涌上去,多等好些天。”
苏仟眠无声地笑,随于皖一路进城。他想起来于皖怕狗,索性走在于皖身前。
于皖刚打算提醒什么,苏仟眠已经转过身看向他,倒着步子走,道:“我在前面,若是再有不长眼的东西,可以替师父挡住。”
他的黑发高束在脑后摇摆,一双墨瞳全然地倒印于皖的身影,使得于皖不自觉抬头望向远方,道:“别逞能,回头撞到人了都不知道。”
“不会的。”苏仟眠道,“师父肯定会阻止我。”
苏仟眠说完,也知道自己这番举动不甚妥当,转过身安安分分地跟在于皖身旁,进了裁缝店。
于皖随意地翻起裁缝店墙上挂的各类布料,余光间见苏仟眠张开双臂,有些不自在地凭人测量尺码。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仟眠好像真的比初见那会长高了些。
于皖心里生出股说不上的感慨,和当年看着院里柳树一点点长大的心情差不多,又要复杂许多。
柳树是无感情的草木,而苏仟眠是活生生的人,到底还是不能混为一谈。
他心间这样思索,没注意苏仟眠何时量完尺寸,走到身旁。苏仟眠伸手挑起旁边一块布料,道:“师父要不也做一件?这桃粉的就不错。”
一旁的裁缝店老板听此,也连忙走过来,道:“公子好眼光。这料子是今年的新货,上面的金丝线,是选的苏州最好一批绣娘绣的。而这位公子又生得这般仙人之姿,依我看,这布料生来就为你而备的。”
苏仟眠在一旁补充道:“可不是,我家师父面如冠玉,才貌双全……”
“好好好。”于皖见苏仟眠同裁缝店老板一唱一和,配合得竟颇为顺畅,连忙出声制止,也算是妥协,“我对自己长成什么样心里有数,不必这般夸大。至于这布料,我做,做一套。”
苏仟眠满意地拉于皖去量尺寸,又以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说了句:“没有夸大。”
这一次轮到苏仟眠在一旁观看。只是他此刻闲下来,梦中人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思绪总要不受控制地跑偏。苏仟眠总算忍不住,起身走到于皖身旁,道:“师父,我想去买个东西。”
“好。”于皖应允下来,“那我待会在门前的树下等你?”
苏仟眠轻轻点头,见裁缝站在于皖身后,软尺绕过他的腰。
好细的腰。
带着这个念头,苏仟眠头也不回地走出裁缝店。
于皖量完尺寸,站在树下没等多久便等到了苏仟眠。而苏仟眠远远看见于皖便加快了步伐。他双手背在身后,气都没顺匀:“师父久等了。”
“那也没有。”于皖道,“东西买完了?”
苏仟眠轻轻一笑。他双手依旧藏在背后,颇为神秘地对于皖说:“师父,伸手。”
于皖不明所以地伸出一只手,苏仟眠手中捧着个盒子。他小心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于皖手间,伸手打开。
盒间是条银制的项链,首尾相接如蛇,头上却又多了两角,正中央下坠着片如鱼鳞一样的物件,但比鱼鳞大上许多,碧绿的颜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仿佛其间有水流动一般。
于皖静静注视了一会,只觉得这形状好像在哪见过。
是那日苏仟眠发烧,他将药放在苏仟眠桌子上,不经意瞥见的。苏仟眠桌上胡乱摆了许多纸张,画的全部都是这个形状。不过那时的于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他更不会想到,苏仟眠做这项链是为了送给自己。
“这是,龙形的项链?”于皖话里带着些试探。
“我实在画不好。”苏仟眠无奈笑道,“最后还是请人画的。”
“那这下面坠的是什么?”
饶是于皖幼时见过不少玉石,也从未见过这样似玉似翡的东西,比他所能想到的都要有灵气许多,像个活物。
苏仟眠避而不答。他小心取出项链,递到于皖眼前,道:“是我送师父的。”
于皖微微一怔。他语气里非但听不出收到礼物的喜悦,反倒全是疑惑,“好端端的,又不是节日,送什么礼物?”
“平常日子便不可以送了吗?”苏仟眠上前一步,对上于皖的目光。
于皖轻轻咬了下舌尖,没答话。
苏仟眠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下面坠着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师父只管放心收下。师父也不想日后再因为狐狸,被人寻到自己的踪迹吧。”
他每说一句,便往前一步,把于皖逼得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住树干才罢休。
于皖心知,苏仟眠送这项链是早有预谋,刚好今日又遇上个白狐,更是多了份理直气壮。面向苏仟眠满眼的殷切,于皖思索片刻,道:“仟眠,你先把项链放好,好不容易做的,别摔到或者碰到了。”
苏仟眠还算听话,把项链放回了盒子里,盒子依旧留在于皖的手里。
于皖轻轻把盒子盖上,归还给苏仟眠,道:“我的踪迹没那么重要,平日里也无人来寻。至于宋暮,他是好心,何况今后都在一个门派里,关系若是闹僵了,有害无利,是不是?”
苏仟眠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也不伸手。
于皖继续道:“我知道你为这个费了不少心。可我如今还需给弟子授课,实在不适合带这些饰物。这项链,你先收下,好不好?”
于皖说完,见苏仟眠依旧不为所动,只得拉过苏仟眠的手腕,掰开他的手,将盒子塞回苏仟眠的手心。
苏仟眠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又怕伤到项链。他闷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合适?”
回答他的是年长者的一声叹息。于皖扭头看了眼落日,只是说:“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