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钱澎?
陶玉笛醉醺醺地被田誉和扶起,一步步走回去。田誉和笑了,摇头道:“陶兄喝醉了,我如何认识他,不过是掌门眼下忙得脱不开身,过来帮忙传几句话。”
也是,陶玉笛自嘲地想道,当真是被悲愤冲昏了头,田誉和再怎么样也是十大掌事长老之一,怎么会这种虚伪小人搅和在一起,躲避还来不及。
至于钱澎恭敬的模样……出了这等大事,他定然惶恐不安,故而对修士毕恭毕敬,尤其还是帮项川传话的田誉和,再正常不过。
陶玉笛本就喝得十分不清醒,没再多问。待他酒醒而来,才得知派内已变了天。项川因罪离去,田誉和一夜提升修为,玄天阁上上下下正筹划推举新掌门。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和项川道个别。
年少时陶玉笛在师门练剑,被师长留下的一式困住整整三年不得解。恰逢一日被项川撞见,寥寥几句助他突破困境。对项川来说,不过是某日走在路上随手提点个师弟,但陶玉笛却因此铭记多年,感恩多年。
陶玉笛急忙地追出门向人打听,才得知派里纷纷扬扬地传着项川蛊惑钱澎作假的事迹。项川为了有个合适的理由杀群墨夺妖丹,不惜利用钱澎瞒骗众人,东窗事发后,灰溜溜地逃走。
他们说起项川的恶迹滔滔不绝,却在陶玉笛问起项川踪迹时,哑口无言。
陶玉笛不肯死心,去找了位还算熟悉的项家同门,渴望从他这里打听到些许消息。
“他去哪了?”同门当即动怒,“好歹也是世家子弟,竟做出这样的事,提名字我都嫌晦气!如何得知他去了哪里,兴许死在半路上被狼吃了都说不定。”
陶玉笛隐隐觉得不对劲,项川怎么一夜之间沦落成这般境地。未待他找到长老讨个说法,田誉和已先行前来,为他解惑答疑。
“你无需生气。他们说的那些,都是项川自己提的。”田誉和细细解释一番,“人是他派出去的,蛇妖也因他才动怒。钱澎说到底爱子心切,再怎么有错,也承担不了修真界的因果。”
那就该由项川担下?
陶玉笛是知道实情的。他红着眼想问田誉和,钱澎犯下的错,凭什么要让他人帮忙承担?
还有为此死在蛇妖手下的无辜修士,又有几人为他们述说冤屈?
爱子心切。
陶玉笛低低复述一遍,而后大笑出声,宛若疯魔。
难道这世间只有钱澎这个做父亲的心疼自己儿子,旁人就不疼不爱了?难道许千憬和李正清就想早早地离开李桓山,而非陪他一同长大?
田誉和知道他还沉浸在故人离去的悲痛中,说来说去,也只能以“节哀”二字劝慰。
自古以来,死在妖兽下的修士也称得上不计其数,可惜总要降在身边,落在自己头上才会明白,其间苦楚远非“节哀顺变”四字能够囊括。
田誉和把几乎失控的陶玉笛送了回去,走出来才发现门边坐个瘦小的身影。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抱着怀中木剑,像只小兽,发红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大概是那对神仙眷侣的孩子。
田誉和走到李桓山身边,见他满身灰尘,想伸手帮他拍去。可李桓山非但不领情,还连连躲避,一双眼里全是警惕和不信任。
田誉和叹了口气,最后也只是摸了下他的头。李桓山依旧闪躲,不过没躲开。
陶玉笛花费一番功夫才彻底冷静,被迫接受了短短几日内发生的一切。可坐到李桓山身旁时,迎接他的是更多的无措。李桓山的心痛比他只多不少。陶玉笛不知该如何安慰,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半晌,也只喊了一声,“桓山。”
此前他尽心尽力地瞒住李桓山,怕他承受不住。陶玉笛一介活了近百年的修士尚且无法接受,何况只有几岁的李桓山。可玄天阁人多口杂,外面流言纷纷扬扬,陶玉笛一己之力,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阻挡不了已经烧破纸的火焰。
恐怕李桓山在大殿前找到他,在问出那一句“我爹娘呢?”时,就已经得知真相。
陶玉笛是李桓山除父母外为数不多愿意亲近的人。他扭头看向一副潦倒模样的师长,问道:“我等不到他们回来了,是不是?”
“桓山……”陶玉笛伸手将瘦弱的孩童揽在怀中,视线抬起又落下,不知到底该落在哪里,更不知怎么把实话解释给他听。唬人的道理他自己都不信,又如何能让李桓山相信。
“不是说有灵果能让人复活吗?”李桓山迟迟得不到回答,仰头又问一句。
“传说确有此事。”陶玉笛陡然一惊,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
世间传说太多了,从上古天地开辟到人魔两界分立,沧海桑田的变迁里确实混杂过少数几则灵果救人的故事。
可传说到底只是传说,倘若真有灵果能逆转天道将人复活,多年来为何从不曾真正有人成功过?
听闻陶玉笛久久的沉默,李桓山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压抑几日的悲痛决堤,在长者怀里痛哭流涕。
李桓山的哭声如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陶玉笛的心,将他压抑的痛苦重新挤出,却又不准表露。失去双亲的孩童比他更加孤苦无依。他无声地着李桓山,抬头眺望远处星空下的起伏的重山,突然冒出离开的念头。
他在这里拜师,在师门里遇见许千憬。活到今日,山间的一草一木早已融入至血脉中。陶玉笛每每看到都会触景生情,忆起在何地偷过桃果,又是在何地饮过酒比过剑。
往昔带来的悲痛绵延不绝,和深夜里的远山一样看不见尽头。
“桓山。”陶玉笛犹豫一下,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肩头一沉,陶玉笛扭头望去,李桓山抱着浸满泪水的木剑,昏睡在他的怀里。
项川离开后,蛇妖的怒火和风波很快平息。死去的人如昨日云烟,除去至亲外无人惦记,门中长老弟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掌门人选。陶玉笛去意已决,在离别玄天阁前,他一人去了趟南岭三州,一是想尽可能地找回许千憬和李正清的尸首,二是有些想不通。
钱澎懦夫一个,怎么敢和村民一起演戏,欺骗到玄天阁掌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