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皇后开这个口的一瞬间,她与昭定帝的糟糠之情,左湖就默认走到了尽头。
庆功宴席上,左湖给了她作为皇后的颜面,只是绷着脸没多说什么,回太和殿便拟诏要废后。
张皇后自碧玉年华嫁予左湖十二载有余,左湖待她不薄,她行止亦谦恭大方,无论是在潜邸还是在皇宫大内,都尽好了为妻为母为王妃为后的职责,尽心尽力,无有大过。
所以她知越皇拟好了废后诏书,即刻便要送到坤宁宫时,是不敢置信的。
但也非是无所作为,她派人将消息递给了宿在太和殿偏殿的卫含章。
她与左湖相处多年,自以为知卫含章在左湖心中分量几何。
废后事大,纵使今日宴席上她想拉卫含章上船的心思引得越皇和他的反感,但自己既无大错又是昭定帝的正室原配,无过废后,无利国祚,卫侯不会不知轻重。
只要卫含章愿意在越皇面前分说两句,再稍微拖些时间让朝臣都知晓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话是这样说,但此举要成功得有个前提,诏书未颁。
皇帝一言九鼎,不可能朝令夕改。更不可能任由臣子说几句嘴,便改令而行。有些时候,君威重于正确。
而越皇不动声色又迅急地拟诏颁布,便就没打算听张皇后和众臣的声音。
但那夜坤宁宫格外宁静,张皇后没等来废后的诏书。枯坐一夜后,次日一早,她听到了御前太监、宫令掌事一干人等触犯天颜被斩的消息。
随后,卫含章自请戍边,去西北五年未有归。
朝中不乏猜疑者,但昭定帝待卫侯未苛钱粮,赏赐安抚一如既往。
作为大概的知情者,张皇后不想去追究有无那封诏书,抑或那封诏书在传诏路上有什么奇遇。
但就结果来看,她大概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触怒昭定帝的原因——不在于她将念头打在了卫侯手中的兵权上,而是打在了卫含章身上。
……
夜闯内禁,劫人拦旨。
这八个字,足够卫含章死八百回。自然不是昭定帝的错。
五年期间,除了军报请安,赏赐慰问,两人不再有私下的书信往来。
本意只想尽忠职守即可,但殿中地龙一暖,他未尝不奢望自己于世还有可依仗之人呢?
“三哥,我只是腿麻。”
左湖睁眼而笑,“哦,还以为你喜欢这块地儿呢。”
然后向他伸了手,“拉你起来。”
卫含章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瞬,然后又搭上去。
做撑伞者久了的人,不习惯别人为其披衣。
殿中未再传来什么动静,王德才躬身进殿,见君臣二人言笑晏晏,无有异样处,便打揖回禀,“陛下,饭菜奴婢已经热好了。”
“嗯。”
昭定帝低头品着茶,甚至还给了他个带有笑的眼神。
王德笑着应声,做了个环顾周围的动作,表情诚惶诚恐地打了下自己的手,“啪”地一声清脆作响,“唉哟,奴婢罪该万死,刚才着急忙慌,竟将热茶就端来了,烫了侯爷的手。”
他行止看起来轻松从容,实际上脊背上冷汗直流,虽然现下看起来这两位都没有异样,一派君臣相和、其乐融融,但碎茶盏还瘫在这儿呢,要是稍有差池,下回碎的就不定是谁了。
好在他那给这两人顺坡下的话一出,卫含章就接了过去。
“不要紧,是我没端稳。三哥会怪罪我御前失仪吗?”卫含章偏头冲昭定帝笑。
王德低垂着头,但余光瞥见这位的笑,心中那块石头彻底落地。
不管刚才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卫侯肯定自己也处理好了,波及不到他们这些池鱼河虾。
“哪里的话?你个混账,同朕生分。”
左湖指着他笑骂,转头,话音里的笑意一淡,对王德道,“还不快去给卫侯上盏新茶,让人将这打扫了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王德躬身退走。
揣测上意有风险,今日他已经走过多段钢索,实感平顺过日是再好不过。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被皇帝罚跪的当晚就将事情轻轻揭过。
王德决意在一般时候还是得乖乖做个戳一下跳一步的□□。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注意着君臣之礼反而会讨他的厌,卫含章这会儿也确饿得有些眼前发黑,于是跟左湖支会一声后便动箸而食。
西北天寒风大,卫含章养成了风卷残云的习惯,宫中的饭菜精致,他几箸下去,大半盘就见了底。
“你慢点。不够再宣御膳房就是。”
昭定帝不知是不是有些年没见过这样吃相不成体统的人了,手指握紧了杯盏,皱下眉头,还呛了口茶。
卫含章见菜色简单,多为自己往年在宫中爱吃之物,而左湖只是饮茶没有动箸的意思,侧头咽了嘴里的菜,问道,“三哥用过膳了吗?”
“午膳知你要抵京了用得不错,期间茶点也吃了不少,现下不怎么饿。”
“哦,行。”
王德端了热茶进殿,一边的小英子得了命令正低头扫着碎瓷片,听到上面那君臣二人全然不讲求礼法的对话心惊肉跳。正想着赶紧扫完赶紧离开,便听到卫侯冷声对他道,“你不用扫了,出去。”
小英子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卫侯头未转,便对进来的人道,“王公公也出去吧,有劳您关一下殿门。”
这要求属实离谱,但王德见左湖未有开口反驳的意思,便顿也没顿地退走。
小英子见状,也忙不迭地退出去。
“十八?”左湖略蹙眉,倾身看向他。
卫含章伸手捞过了左湖手中茶盏,将里面剩的茶水灌入口中,连着泛上来的腥气咽下去后,才道,“这菜里有东西。”
左湖当然知道里面有东西,他才暗示着王德搁下的丹药呢。
但卫含章的脸色这时可算不上是服用了东西的模样。
“你如何?”左湖试探着问。
他没有问,有什么东西,而直接问状态如何。
卫含章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整体状态趋近万分疑惑,“三哥?”
这时左湖再理不清状况,他就枉在帝位上坐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