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被送回了家。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见到方骞。
或许是因为彼此有了很深的隔阂,方骞时常都住在府衙内,过了不久,便传来他流连烟花柳巷的消息。
陈英听到这些时只是淡淡一笑,掩下心头的钝痛。
她也分不清自己父亲的死到底跟方骞有多大关系了,只想日后将孩子生下来,好好将孩子养大。
陈英某天对镜自照时发现额间的胎记淡了些许。
年幼时她与同行丫鬟被山贼掳去,躲在柜子里亲眼看到伴她长大的丫鬟被乱刀砍死。
她死前眼睛盯着她的方向,用嘴型说了三个字。
“别出声。”
虽然后来被救出来,可那一幕却成了她经年的梦魇。
别出声。
回家后她发了场高烧,自此见人不能言语。
让人都以为她是被那场高烧烧坏了嗓子,只有陈英自己知道,那是她无法治愈的心病,唯有在无人处才能正常开口。
包括门帘后。
算命的先生说她命中共有两劫,一劫已经度过,另一劫还在将来,等平安度过,额间的胎记自然会消失。
陈英不知道那一劫什么时候来,或许也只是江湖神棍的戏说之辞。
这天是方骞的生日,也是年关将近的时节,清晨时分还下起了初雪,薄薄一层搭在梅花枝头。
陈英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情,毕竟夫妻一场,她知道方骞这么久以来并不爱她,就算结局是和离,她也认了,当放彼此自由。
那一刀,方骞重伤,也割断了陈英当初强求而来的一点情分。
陈英从箱子里拿出一枚玉佩,是半边锦鲤的形状,同方骞那枚正好对应。
她转头看镜中,那胎记竟然又淡了些,可以看得出原本的清秀颜色了。
街上各家各户高高挂起了红灯笼,晚上有灯会,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有了迎新年的氛围。
陈英将近傍晚时分,做了些方骞爱吃的拿到府衙,门卫却支支吾吾地说方骞不在这里,出去同郢州新下来巡查的几位官员应酬了。
陈英看他那模样,立马就懂了。
定是又去了花满楼,郢州最大的风月场。
陈英在原地顿了很久,她拂去身上的雪,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长街上已明灯四起,来往人流熙熙攘攘,陈英提着食盒,站在一个巷子口,看花满楼门前立了许多姑娘,宾客喧闹。
方骞正坐在二楼的包厢中同几个下来巡查的官员寒暄,他们每个人都左拥右抱,丝竹声悦耳,除了方骞,他一杯酒下肚,余光看那些人丑态百出,接而掩盖了目光中所有情绪。
有府衙的人跑过来知会他:“大人,夫人方才来府衙找您,还带了长寿面,您要不要回去见一下夫人?”
方骞一顿,心里密密麻麻不知什么滋味,那些官员揶揄他:“哎哟方大人,难不成还是个妻管严?嫂子管得这般紧吗?”
方骞捏了捏手中的杯子,装作不悦:“让她回去,男人应酬,她凑什么热闹?”
府衙的人应声走了,方骞大喇喇道:“妇道人家,哪儿能懂我们男子的辛苦?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真是抱歉,下官再找些好酒来作陪。”
这几个人都是上头派来挑毛病的,说是巡视,实际是凭手中权利大吃大喝玩儿女人,方骞也无法,只盼伺候好了赶紧送走他们。
陈英立在那儿等了很久。
她已经有些微微显怀了,平日里穿着宽大的衣服不大看得出来。
盒里的长寿面已经凉了,她抬手哈了口气,想暖和下自己。
突然人群中一阵喧闹,百姓们纷纷开始混乱起来。
“不好了!山匪进城了!”
年关时节城防松懈,守城士兵都喝醉了,反而被那些山匪伪装成平民混了进来。
人群越来越骚动,陈英混乱中被人推到外地,食盒中的长寿面倒了出来。
她起身想逃跑,却慢了速度,刀光铁蹄已至。
砰!
一声烟花乍响,绚烂迷人眼。
刚出花满楼的方骞放开了刚刚一直搂在怀中的姑娘,身上沾了的脂粉气让他闻着难受。
方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人跑过来禀报他:“大人!山匪伪装成百姓跑进了城,方才已经被守城军制住了。”
方骞皱了眉头:“怎么才说?”
来人挠了挠脑袋:“时间也不长,还没来得及跑过来跟您禀报呢,很快就被制住了。”
方骞皱眉:“带我去看看。”
他有些醉意,径直跟人过街,路过一个巷子口时突然止住了脚步。
方骞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他浑身僵硬地转过来,看向巷子口脸朝下趴着的一个人。
是个女子,背后挨了几刀,头发散乱遮住了面庞,只那身衣服他无比眼熟。
为了让自己像个好丈夫,他特地选了从南洋进的料子送去成衣店做的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
他艰难抬起脚走过去,然后将人翻过来。
看到女子面容的那一刻,方骞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周围所有喧闹声都远去了。
陈英脸上尽是灰尘,她还有一口气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眼睛拼命睁开一线。
方骞眼睛骤然红了。
他不该,他不该的!
“傻子,傻子……”方骞浑身颤抖,“不是让你回去,不是让你别凑热闹……”
陈英已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她耳垂被扯破了,那些人见到值钱的就抢,将她耳坠发饰硬生生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