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瓣随水汩汩再沏入茶盏,祝寰又捡片蜜柚捏在指尖。
宋清徵托着茶盏小口啜饮,光影打在她颊边镀层金黄:“她可不是为着让自己女儿上采选名录,而是要迫我履约卢家的婚约,好让五妹嫁进柳家。”
“如此……”祝寰咽下一口蜜柚,“可也为时已晚啊,即便你毒发身亡,照眼下的情景,五姑娘也难嫁进柳家。” 这样简明的道理柳氏却看不透。
“那明日贵妃娘娘的品香会,可还去?”祝寰咽下最后一片蜜柚问道。
宋清徵搁茶莞尔,盏中茶汤映着粼粼波光:“我这不是还剩半条命?至于姐姐心中所愁之事,也有法子可解。”
栖蝉院东角门吱呀合拢时,檐角惊雀铃正撞碎半片残阳。宋清徵立在游廊下,目送那袭泥金裙裾转过影壁,石榴红的残影掠过西墙攀着的枯藤,恍若将熄的炭火坠入暮色……
回到暖阁,画案上还放着祝寰用过的琉璃盏,茶杯底压着的名讳有些刺眼。
“荣安堂可有动静?”将茶盏移开,宋清徵朝芙云问道。
只见芙云摇头:“太夫人一切照旧,奴婢还特意带上锦霞,连她也未能打听出什么。”
“罢了,去将橱柜里那两身海棠缠枝夹衣取来。”
两身衣裙又摆在眼前,宋清徵眸光渐深,她拎起之前穿过的那件,海棠花蕊蜷着温婉,另一件未上身的则绽出明艳。
晨光初透时,舒月捧着鎏金珐琅手炉进屋,正见宋清徵将海棠缠枝夹衣往身上比照。金丝勾勒的花瓣迎光折出烁华,恰似昨夜墨梅图上嵌着的金桂。
“姑娘穿这身太过招眼。”舒月欲取素色披帛来压,却被宋清徵抬手止住:“无妨,今日要见的又不是菩萨,须得艳些才好。”
荣安堂前落叶未扫,宋清徵转过影壁便撞见宋清芜立在滴水檐下。绯红织金缎氅衣下露出半截茜色裙裾,新打的白玉压襟随着行礼的动作轻晃,恰是前日柳氏发间羊脂钗的成色。
“给祖母请安。”宋清芜将茶盏捧的极稳,氅衣领口暗绣的莲纹随动作舒展。
太夫人接过茶盏后颔首:“清芜既已入嫡,合该跟着见见世面。”紫檀珠串轻叩案几,“今日同乘赴宴,方显宋家姐妹同心。”
车门合上刹那,宋清芜鬓间新簪的累丝金步摇正扫过茜纱帘。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隙,那点金芒便落在宋清徵膝头的海棠纹上。
“还未贺喜大姐姐得偿所愿。”宋清徵双手搭在膝头,声音冷然。
宋清芜腕间翡翠镯子轻叩描金暖炉:“全赖祖母垂怜。”她忽然倾身整理宋清徵的氅衣领缘,新染的丹蔻顿在花蕊处,“也要多谢三妹肯周全,不枉我当日亲手绣赠这身海棠。”
车轮碾过沟坎,宋清芜指尖收紧,攥住宋清徵袖口,青玉镯撞上翡翠镯,恰露出袖中那拇指大的青瓷瓶——正是先前她给宋清徵的那瓶迷药。
“你何故携此物赴宴?”宋清芜惊愕皱眉,染樱双唇微翕:“究竟想做什么?”
宋清徵甩开桎梏,神色平静地反问道:“大姐姐在顾忌什么?”
马蹄嗒嗒踩过青石板,缠枝莲纹禁步发出细碎清音。宋清芜唇角微翘,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袖口褶痕:“也罢,想来三妹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糊涂事。”
话落间,马车已停驻在宫门前,碾碎的白果叶混着金桂黏在车辙上。祝寰扶着侍女踏下脚凳,一袭青莲捻金孔雀纹银鼠斗篷裹衬她的笑脸。
“昨夜可是未睡好?”祝寰径直握住宋清徵冰凉的手,指尖似不经意划过她袖侧,“今日贵人多,你可撑得住?”琥珀色眸子微转,斜睨向宋清芜发间的金步摇,唇角略勾道:“宋大姑娘今日好雅致,倒像要赴琼林宴。”
宋清芜颈间璎珞随着呼吸轻颤,她也弯唇道:“祝姑娘谬赞了。”忽又将描金暖炉塞进二人交握的手间:“三妹风寒未愈,倒叫旁人担心了。祝姑娘既与三妹交好,不如劝她少劳神些。”
祝寰挑开炉盖,热气漫过宋清徵袖口。她瞳孔微缩,转而将暖炉推回宋清芜怀中:“从前只知宋大姑娘有双巧手,不想这心思却更加细巧……”累丝金蝶擦过宋清芜耳畔,“无需你费心。”
宫门忽然打开,宋清徵反手握住祝寰腕间鎏金钏,指尖在钏上轻叩三下。祝寰会意松手,任那片沾着香灰的白果叶飘落在宋清芜裙边:“宫门已开,咱们快些进去吧。”转身时广袖似不经意拂过宋清徵袖侧,那青瓷瓶已悄然滑入孔雀纹斗篷内暗袋。
通往撷芳殿的宫道上,空气中浮动着未散的秋寒,各色名贵熏笼吐纳出暖香,仕女们鬓边袖底逸出馥郁芬芳。
殿门前,内侍们垂首恭立,无声地引着那些绣着孔雀纹、宝相花、缠枝莲的锦缎裙裾,次第滑过新铺的猩红地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