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星火很快便点燃了沸腾的人群。群情愤然中,袁承远冷眼看着那个慷慨激昂演说的大臣,不知听进去几分。
他本是梁衡军中的副统领,立下不少血汗功劳。再加上,袁梁两家本就相识,梁衡甚至可以说是他半看着长大的。两日前袁承远接到报告,得知梁衡在宫中滥杀士兵时,拍裂了一张老榆木的书案。
他越来越看不懂梁衡了,还是说,至高无上的权力会让人性情大变?
袁承远脸色更沉了。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与其不知哪日就平白无故地枉死,倒不如……!
“都住口!陛下岂容你们妄议!陛下杀的不过是你们那些不忠不义之臣,为国除害罢了。”
一个强硬的声音像重锤一样敲落,袁承远这才惊觉紧握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一分了。
说话人正是他的侄子,袁景修。
袁景修年岁十五,才束发不久,已随他叔父在军中磨砺好几年了,身上混杂着军人的杀伐之气。这头幼虎怒目冲冲地瞪着作乱的群臣,好像随时要亮出爪牙。然而毕竟年幼,在场稍有资历的人有哪个能受用他的威胁?
当即就有人嗤声道:“你们我们?袁小将军分得清楚,陛下也这般想吗?”
又有人接着阴阳怪气道:“只是原来你们长流军中也尽是不忠不义之徒,否则陛下怎么会将其尽数除去呢?”
“陛下这么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袁小将军,你能代表得了陛下的意思?我看,还得去向陛下讨个说法。咱们一起去,陛下难道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袁景修径直拦在门前:“谁敢生事,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人群拥挤着想往午门里面进,形势愈发混乱。
“好了!都消停些!”袁承远大喝一声,如平地惊雷,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他在亲侄子睁圆的双目中将袁景修手中的剑夺去,然后扔下。
剑重新落入鞘,发出清脆的响声。
“叔父!”袁景修焦急道。
袁承远却不看他,只转身向群臣道:“诸位且听我一言。陛下将我们召集在此,定是有要事。不妨先冷静,待陛下来了,自然明了。”
话音刚落,乌泱泱一群太监就捧着金黄帛书到了。为首的一个紫衣太监含笑道:“袁大人,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骑都尉袁承远謇謇匪躬,敬恭事朕,夷险一心。今特命尔为京畿大都督,兼骠骑将军,授使持节。惟予倚毗之意,勿以违怠。钦此。”
袁承远叩首:“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紫衣太监拂尘一甩,朗声道:“陆金诚陆大人可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郎中陆金诚素心正直,不附权势,于国家有所裨益,诚所谓纯良笃实之臣也。今特命尔为御史中丞,当夙夜奉公,御侮防奸,表率群寮。钦此。”
陆金诚跪曰:“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在场其余众人皆有大大小小的封赏,叩首谢恩声不绝于耳。
待最后一人接完圣旨,圆月已经升上半空了。紫衣太监对鸦雀无声的众人微微一笑道:“陛下设宴,请诸位大人移步麟元殿。”
人群之中忽然闹出动静,原来是有朝臣腿一软摔倒了。
太监连忙道:“少卿大人——哎呀,现在是大理寺卿大人。你们几个,还不把胡大人扶起来!”
胡泰清被两个小太监架着,仍赖在地上不起,口中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紫衣太监恭敬再请道:“胡大人,可别让陛下久等。”
胡泰清暗地里手都攥出冷汗了,心想在场之人只有他是亲身经历过,如今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哪里敢再张扬行事?
群臣激愤时,他正躲在人后低调,方才一听得陛下设宴,又想起前日的恐怖,于是腿一软直接跪下了。他现在真恨不得自己现在眼一翻,直接昏过去。唉。
噌的一下燃起的火把险些把胡泰清吓一跟斗。他连忙加快脚步,跟在队列最后。
此时群臣由太监领着从宫道上走。袁承远在最前,后面紧跟着袁景修。
袁景修扫略过宫道两旁的火架,上面的尸体被泼了由动物油脂提取的膏油,在火焰中逐渐化作飞舞的灰烬。
在一阵香得惊人的气味中,炽烈摇晃的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心事重重的侧脸上。
透过叔父的后脑勺,袁景修能看见前面不远处亮起的麟元殿的灯,他抿着嘴唇,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