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手上的罐子。
“奴婢知道了,小将军还是先注意自己吧。”小宫女捂着嘴忍俊不禁。
袁景修看了看她,娇艳得像一朵荷花,当下又咧着嘴笑了。
这时来了一队佩甲的大燕士兵,带头的两个脸上带煞。小宫女一看见他们,连忙躲在袁景修身后,其余宫人也面露不安。
那队士兵果然就直往他们这走来,没等袁景修说话,便要直接抓走这群宫人。
袁景修踏前一步,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排头的两人瞧了他一眼,拱手回道:“小将军,这群宫人好几天的工作都没完成,今日又偷懒旷工,领头的要罚他们,卑职只是听命办事。”
“你胡说!”粉裙宫女哭道:“明明是你们跟新上任的管事串通,分配根本完不成的工作量。有人打得半个月都下不来床,他们就是存心欺负我们,拿我们取乐!”
“你们这些南人狡诈善辩,还敢倒打一耙!”
见那士兵要强拉,袁景修折住他手臂,一边说道:“别乱来,这事查清楚再说。”
士兵痛得龇牙咧嘴,目光也愈发不善了,又恶狠狠道:“我等不过看在袁大都督份上,才对你客气几分,叫你一声袁小将军。你今日若要为这些南蛮子出头,就是折了陇州的面子!”
“他说了不算,那朕说了算不算?”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皇帝阴森森地立着,不知来了多久。
“陛下!”
“参见陛下!”
他刚从栖霜殿中出来,身上寒气还未散,此刻站在树影下阴恻恻像鬼一样。
梁衡道:“目无法度,肆意喧哗。朕看,陇州的脸丢在你们这些人身上!”
待士兵与宫人都被押走了,梁衡看袁景修半湿不干的衣裳,眉头一皱又骂道:“你又在这里胡闹什么?!”
袁景修委屈地抱着罐子说:“陛下先前说想喝荷露烹的茶,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这点。”
梁衡被炽烈的太阳照得眼睛眯起,刚想说哪有人大中午取露水的,都蒸发了自然就没有了。他看着那个陶罐中可怜地晃悠的一层薄薄的水,想起自己随口打发袁景修的理由,没说出话来。
他心下一软,说道:“你跟我来,把衣裳换了。”
袁景修一边说没事,一会就干了!一边乐滋滋跟着他走,又抱着陶罐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要找人去抓那只妖兽?”
梁衡瞥他一眼,不置可否。越看他,袁景修脸上就越雀跃。
“不如让我——”
“不行。”
袁景修被毫不客气地梗了回去,又不服气了。听见梁衡说太过危险,不容大意,雀跃的表情越来越皱巴。
梁衡沉吟一会,又补了一句:“朕知你身手过人,可担大任。不过——”他突然又话锋一转,让袁景修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听见梁衡继续道:“也可以。只是那地方你不了解,你还是留在宫中比较好。”
他拍了拍袁景修肩膀,往前一步走远了。
袁景修呆在原地思考。什么意思?陛下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他挠挠头,还是跟了上去。
袁景修离开后,梁衡走在宫道上,看见方才的粉衣宫女正躲在墙角抹眼泪。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觉得脸熟,应是从前见过的宫女。
问她哭什么,那宫女自称姐妹两人被相继选入宫中当宫女,拿的俸银悉数贴补家用。谁知母亲前段时日遭人杀害,病重的父亲无人照顾,也死了。
梁衡心中细算,她的长姐已然到了出宫的年龄,本可以遣散回家照顾父亲的,不知为何没走。
宫女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眼泪断线般流下,哽咽道:
“之前兵荒马乱的,姐姐她不放心奴婢一人在宫中,故而留下。”她一边咽着泪,又放声痛哭道:“谁知道前几日姐姐被那群人鞭打致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条石砖上很快就渗了血液。
她哭得几近断气。“陛下,求您救救奴婢的姐姐,奴婢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她说的时候,梁衡长久地沉默了。这场战争夺取了很多人命,他失去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在杀人与被杀中挣扎。
因为头上的光芒足够耀目,他从前只看得见自己周围的人,看不见底下的影子。
父皇,您站在这个位置上时,看到的也是如此吗?
梁衡忽然又想起陆金诚还有他的老师,同时也是自己的老师。或许他们看见的早就比自己更深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