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袁景修还琢磨着俯天台上发生的事,突然感到周遭若有若无的视线。
他细想起来,才发觉好像走到哪都被注目着,其他人跟他说话也更客气了。
原来是两个宫女。
只见那两个宫女一瞧他就满脸通红,问道:“将军真的以一人之力杀了那头妖兽么?奴婢听说那只妖兽的眼睛比井口还大一圈呢!”
看着宫女脸上满脸的崇敬,袁景修笑道:“不止,是守门的将士们合力杀掉的。当时那妖兽从山上一路奔下,狂性大发。最惊险的时候,妖兽半个身子都快压到城墙上,只消再一纵,就再无人可拦它闯入重华门。”
“这凶兽如此厉害,你们一定苦战了好久。”听着袁景修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节,宫女们听得入迷,气都不敢喘。
“哈哈,那自然......”
苦战?
袁景修无意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不,恰恰相反,这场战役轻松得让他觉得可怕。
几乎称得上是一场单方面碾压式的围剿。
袁景修想起自己将剑从狰狞的兽首上拔出来的时候,剑咔哧一声断开两截的情形。
他心道不好,连忙握剑回首,谁知祟的眼睛已然灰灭了。
雨停了。
紧接着便是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他,好像在敬奉一尊神。
宫女跑开了。
袁景修踏进御书房的时候,那双灰败的眼睛还悬在他心中。
下一秒便和梁衡的眼睛重合了。
梁衡道:“在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袁景修晃晃头,关切道:“陛下这几日下了朝回来就不见人,臣还担心呢。陛下身体没事就好。”
“朕能有什么事。”梁衡笑道:“朕只是想起以前秋祀的时候大家一起骑马、在集会上喝酒的日子了。”
袁景修眼中闪过怀念之色。
秋祀是他们那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正是牧草金黄的时候,青壮年骑马绕林,以祈求来年丰收。
晚上将最肥最嫩的羊羔宰几只,烤得肉酥皮脆,就着热辣的浑酒下肚,很快人就东倒西歪地趴了一地。早上起来的时候喉咙里还堵着肉脂香。
草原连着田野,黑雁掠过金黄。
熟稔的草香似乎已在鼻尖萦绕。
陇州苦寒,土地并不肥沃。百姓多以放牧为生,也有种一两方薄田的,换不了几钱。只是用亲手种出来粮食酿成的酒格外香甜。
袁景修忍不住道:“大哥,你说现在陇州的黍已经熟了么?”
梁衡低下头应道:“嗯,一定长得很好。”
袁景修眼中闪过怀念之色,他想起与家人和朋友在陇州度过的日子。不过,虽然地方不同,但是他们仍与从前一样。
他说道:“这里习俗跟我们那不一样。南人没有秋祀,只过中秋。不过,据说每年京城都有庙会,吃的喝的也多,想来也是十分热闹的。”
梁衡嘴角仍含着笑意,人却怔怔地立在那里不动了。待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挣扎出来时,袁景修早就将这一茬抛之脑后了。
袁景修正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陛下,臣的剑前几日断了。陛下赐臣一把新的吧,臣要更好的。”
他讨赏讨得理直气壮,让人厌恶不起来,似乎不答应反倒成了罪过。
梁衡忍不住逗他,故意摇头道:“一把宝剑你就知足了?朕原还想赏你些别的。”
他从架上取下一张龙筋燕牛角的金漆重弓,放在案上。
袁景修的眼睛里噌的一下就燃起来惊喜的神色,因过度兴奋语不成句:“这是丈日弓?”
他不等梁衡开口,一下就拿在手里。
这张弓跟随梁衡多年,他视之如命,往常让人摸一把也不肯的。今日竟大方割爱送他了。
袁景修泪汪汪又笑眯眯地说:“谢陛下!陛下不许反悔哦。”
梁衡看他痴迷的模样,一时又垂下眼笑:“拿去吧,归你了。这把弓才配得上斩杀祟的大英雄。”
他本来就不擅使弓,再加上右眼有碍。与其放着不用,倒不如给袁景修。
况且,丈日弓原本就不属于他。
袁景修道:“陛下取笑我来了。”
梁衡抿了口清苦的茶水,道:“朕是夸你这一仗打得好。那天晚上雨下得大,更是凶险。可有受伤?”
袁景修摇头:“不过一些小擦伤。陛下先前赐下的药,涂了没多久便好了。看。”
为了展示自己身体无碍,袁景修举着弓挥舞,险些把案上堆放的书卷碰倒。一个紫檀木的笔架摇摇晃晃撞了下来,他连忙伸手去接,若不是梁衡眼疾手快将他托住,恐怕袁景修便要跟笔架一起摔到地上。
摔这一下受的伤说不定比杀祟受得还重。
袁景修摸着脑袋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捧着一把炸开的毛,圆滚滚的眼睛半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