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宣垂着眼睛,不知感同身受能有几分。
不一会,方峤从外间进来,朝着紧紧握着彼此双手的二人说道:“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在夜色中,方峤带着高宣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他们转过一处僻静的墙角时,无数根火把挡在了他们面前。
有人一马当先,黑色重甲勾勒出阴影中的面容
他很年轻,也许经验尚浅,但绝不会轻饶了敌人,因为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哈,溜进来两个贼。可惜,你们今日必要落在我手里了。”
剑锋出鞘的瞬间扭曲了火焰的光。
兵戈交接不过十招,方峤踩着剑踢了回去。剑旋转在半空中的时候,接连折断了好几根火把。
方峤淡淡一笑:“你还不配。”
高宣静立在他身后,黑色的兜帽连一角都未曾掀起。
这时,响起一个威严洪亮的声音:“那我呢?”
“不知我袁承远可有与方将军一战的资格?”
一个剑眉短髭的硬朗身影将他的侄子拦在身后,他的须发张扬威武得像雄狮的鬃。
他此刻仿佛正巡逻着自己的领地。袁承远的眼睛丝毫没有紧盯着敌人,恰恰相反,他的姿态放松得很,短柄的单刀斜指着地面。
方峤知道他放松的姿态下每一块肌肉必定都绷到极致,只要猎物稍有破绽,狮子必定会在下一刻扑出,咬断它的脖子。
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
两人屏息相对许久,终于在风向变化的微妙一瞬,双双跃起!
方峤巧借地势立稳在墙头,哼出一声笑:“你还凑合。”
袁景修已向高宣掠去,剑映着他的脸。他咧开一排森然的牙:“一对一,很公平罢?”
与袁景修的重甲相比,黑影显得格外纤弱。他的剑风凌厉得很,似乎轻易就能将那道黑衣的身影撕碎。
然而距离他五十步之外的方峤又和袁承远打了起来,似是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
在袁景修接近得足以看清此人面容之时,只见高宣脸上银光一闪,一把镶着火焰纹的匕首格挡开了袁景修的攻势,不,甚至几乎割破他的脸。
高宣抬起头,嘴角扬起弧度:“嗯,是很公平。”
袁景修反而笑了:“难道你想用这柄小匕首扎穿我的甲么?”
高宣笑意不改:“不试试怎么知道?”
袁景修冷哼一声,仗着自己的重甲又撞了过去。谁知那匕首穿铁如纸。若不是袁景修反应快,恐怕此刻他肩膀手肘便要多出好几个洞。
好厉害的匕首,不知是用什么打成的。
袁景修心中夸赞,带着人就往高宣身边包围了过去。
寡不敌众,众可敌寡。
方峤才分神往这边瞧了一眼,然而袁承远岂会轻易放过他?两人死斗在一起,方峤眼看着高宣陷入包围圈,心中焦急。
然而墙角又拐过来一队士兵,如鱼鳞般将高宣与燕军围在一起。
原来是方昆谊。
他穿着黑甲,脸却对着高宣。方昆谊咬着牙说:“走!”
他心里清楚,高宣不走,方峤绝不肯退。
袁景修却定定地看着高宣,突然说道:“我似乎见过你的脸,哦,在通缉令上,齐国的太子殿下。那你便是那妖女的亲生兄弟咯。”
梁衡染血的衣襟闪过眼前,他的双目瞬间充血,杀意陡涨,对高宣缓缓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你今天必须死在这!”
燕军在喝令之下全数发起进攻,瞬间便与方昆谊带的部分巡龙卫交战在一起。
见形势愈发混乱,方峤脚步也急了不少。袁承远当即抓住破绽,向他前胸劈出一刀。
这一刀却被方昆谊挡下。
他深深地看了方峤一眼,又对着袁承远笑道:“欺负年轻人算什么本事。”
方峤顷刻纵入混乱中央,一把拉住高宣,道:“快走!”
那双肩膀却纹丝不动。
高宣的表情简直陌生得让他茫然。
“别想跑!”
袁景修的怒喝还身随其后。然而高宣的左胸已经开了一个血洞。他嘴里吐出两根血丝,将染血的匕首插回方峤腰间,笑笑道:“用完了,还你。”
为什么?
方峤茫然地抱着突然倒下的高宣,似乎自己的灵魂都被这重量压碎。
高宣的眼睛还睁着,只是不再看他,而隐约透露出一种极致的疯狂。他染血的嘴角越来越大。
身负龙气者,死后可化身为祟。凶暴非常,灭绝人性。
高容在狱中对他说。
那就看看祟有多大的能耐。
高宣死去的□□鼓胀到极致,他漠然地注视着自己新长出来的兽类的鳞片与四爪。
至少高宣做不到的事,祟能做到。
“吼——!”
巨大的兽吼伴随着烈火席卷一切。而在那滔天的烈火中,一个瘦弱的女人如飞蛾般扑了进去,转瞬之间化作飞灰。
数息之后,恶兽的脊背竟又裂生出鸟的双翼。
袁景修才从厚重的焦土中爬了出来,他一看,拉他起身的人竟然是梁衡。
眼看着胸前的纱布浸出一大片血,梁衡丝毫不顾袁景修慌乱的叫喊,爽朗一笑:“好大的畜生。景修,你看好了!”
他左手持丈日之弓,张弓如满月,弦已勒在象骨扳指之上,蓄势待发。
方峤咳出来红黑的一滩血,撑在地上半跪着。
祟的火焰从他头上燎过,几声惨叫之后,不知又烧死几人。
方昆谊焦急的声音传来:“方峤,快拿剑!”
被血污的眼睛缓慢往前看,方峤这才发现自己的剑不知何时已拆落成两半。
方昆谊的声音还在继续催促着他。然而自己的手掌抓着剑柄,却无论如何都握不稳。
就好像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突然抽离在这世界之外。
他又一次在疯狂的呐喊中被迫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见战火中的断肢,祟的身影遮天蔽日,梁衡射出金光的箭,最后是方昆谊那一双失望的眼睛。
大梦方醒。
他的脑海中萦绕着数不清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在说:方峤,你为什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