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色破晓。
昨夜的爆炸可谓惊天动地,山脉被七处巨大爆破点硬生生炸开一道绵延数里的豁口,将益州通往北方的最重要的天堑彻底打通。但与此同时,爆炸的余威太大,加之连日暴雨,终致上游河岸决口,洪水顷刻倒灌入山底。
涨潮来势汹汹,裹挟着上游冲下的屋瓦残片,山谷里浮满了残枝败叶,山底的巨大矿洞彻底被淹,整个乌柏县地势低洼处全都受到波及。虽说此地穷山僻壤,人烟稀少,但仍有不少村民被大水冲了田亩居所,哀嚎声响彻遍野。
然而,作为巴蜀总督,上官宏却并未忙着安排抗洪救灾之事,而是在爆炸后立即下令,集中所有兵力包围乌柏山,全面搜山,绝不准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雨急山洪涨,黑风倒灌山谷,胡乱地掀动山林间的树叶,天空布满了浓墨似的乌云,已到正午时分,光线仍十分昏暗。
满山的士兵顶着风雨,如流水般往山谷里汇聚,火光层层叠叠,将偌大的山头围了个密不透风。
“报——”不多时,有巡山的士兵踏着水洼,赶回来汇报:“侯爷,发现他们的踪迹了,现被咱们的人围困于东马坡!”
上官宏一霎狂喜,立刻亲自带人赶去查看。
东马坡位于乌柏山脚,南低北高,往北是一片较为平缓的山腰。彼时沈穆等人虽出了矿洞,却被大批兵马围堵,不得已被逼退至山腰。
眼下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在坡底围了密密麻麻。但忌惮于这群人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而人群之上,沈穆似乎被逼退山崖,身边仅寥寥十数名亲兵,显得势单力薄。
山路泥泞,大批人马一时半会很难全部上山。上官宏思虑片刻,带着赵钦以及亲兵十数人,亲自上了山坡谈判。
沈穆见状,竟也毫不设防似的,缓缓朝山下走去,两方人马在半山相遇对峙。
大雨迷蒙。上官宏身后亲兵抽刀相向,忌惮地盯着这个身经百战的年轻将领,却见此人半身染血,袖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眉宇间带着凛然的寒意,叫人望而生畏。
“你们上官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沈穆眯起眼睛,扫了眼山坡下黑压压的士兵。
上官宏谨慎的盯着他,道:“戎马之人,最不缺的就是胆量,将军您不也是如此?”
沈穆冷哂一声。
“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我自然还敢再大胆一些。沈将军猜猜,下一步我想干什么?”
上官宏忽然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物件。那是个铜制令牌,沈穆立刻就认出,这是自己早些时候给赵钦暂时调动西北地方驻军的信物。
他目光倏地落在几步之外的赵钦身上。后者却有意躲避似的,沉默的低着头。
上官宏冷笑一声,忽将腰间佩刀拔出,塞到赵钦手里:“钦儿,你的胆略如何?方才舅父跟你说的话,你可都记到心里了?”
赵钦握着刀柄,脸色煞白。方才来的路上,上官宏对他说的话仍像刺一样扎在心里:
“钦儿,你知道皇帝为什么对沈穆如此忌惮?又知我为何甘愿冒如此风险,一定要炸山开路?”
“不知……”
“西北占尽天下金角,是胡人入关的守大门。西南为坤,西北为乾,乾天坤地,乾位泰山压顶,沈氏一人独霸西北,皇帝如何能不忌惮?”上官宏神色激昂,颇有指点江山之意,“雍南则是西拓的第一步,俗话说得陇望蜀,巴蜀和雍州就隔着这一条陇山山脉,炸开此天堑,一旦咱们的人掌握雍南,就可居高临下凭陇山固守,以图天下。”
“可是,晚辈我从未想过要——”
上官宏抬手,冷冷打断:“再者,西北气候严寒干燥,粮食产量不高,而巴蜀历来富庶,乃是其最好的后方粮仓。两川只适合割据,若不掌握主动权,只能被西北军割血割肉,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巴蜀历来偏居一隅,只适合割据,若想图谋天下,必须要有一马平川之地利。若同时掌控西北和巴蜀,则天下可图矣!”
“……”
那些话仍久久盘桓于耳畔。
这两年赵钦的确已经在雍州得了不少人脉,如果站在上官宏这边,将沈穆等人强行扣压,再加上这信物,足够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北面,沈穆身后只有裴茗等寥寥数十人。而南面,上官宏这边,有数千精兵。
赵钦站在两方之间,浑身剧烈颤抖着,仿佛内心在做极度的斗争。
“你与沈家一刀两断,我还当你是亲外甥。”上官宏看着他,“沈穆的信物现在就在你手上,你下令封锁此处,放出假消息说他下落不明,暂时接管地方驻军,待我益州驻军占领了雍南,便有实力与西北军对峙。有朝一日待我掌了西北大权,与蛮子瓜分天下,你就能名正言顺的把那个昏君杀死取而代之。你不是一直觉得你太子哥哥死得冤吗,这报仇的好机会,你还在犹豫什么?”
“……”
不远处,裴茗忍不住上前一步,忿然吼道:“赵钦!你扪心自问,这两年主子待你如何?对你个外姓人做到这份上,如今你难道要恩将仇报?”
“裴副将,我……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赵钦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往后退了几步,看向上官宏:“舅父,一定要这般残忍吗?我如今不过一届庶民,即使有了信物,也根本号令不动西北八大营,您又何必逼我……”
上官宏耐着性子道:“我知沈穆待你有知遇之恩,你下不去手也是情理之中。我也可以将沈穆等人暂时软禁,不取他性命。只需你取得他手下将领的信任,为我争取到短暂的空档即可,如何?”
“……”
“赵钦!你想想你那惨死的太子哥哥,想想你尚在冷宫的母后,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就不想为他们一雪前耻吗?!”
上官宏声色俱厉的喊叫起来。然而从头到尾,沈穆的目光都十分平静,甚至缓缓负起了手,看着赵钦手里的刀:“你舅父说的不错,西北与巴蜀若能连成一片,将是巨大的优势。更何况,当年废太子之死,我也确实有推波助澜之责。你想要报仇,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最后的选择权,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