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觉出细微不对时,指背已然两下叩在门板。
紧接,两边声浪都以同频不同音地跼促起来,梁穗狐疑地蹙眉,手悬着。
持续几秒,闯出一道放大的悠远焦灼的尖锐女声,在喘息,在餍足,几乎直直的,针刺一样扎进她大脑里。
手猛颤回收,条件反射地退却一步,耳边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梁穗难以置信地睁眼,胸腔被巨大的诧愕填满,失控地起伏。
已经没法分析,第一念头是要走,脚底发软,她只要动一步就会跌倒。
啪嗒。
门锁转动。
麻痹感漫布全身,她完全动不了了,眼睁睁地,门缝掖开,别样的热温自房内释放。
修长遒劲的半身、全身,渐次自一片黝暗中凸显,上身是件美式打底背心,左侧心口有两抹藏不住勾出来的乌黑,像纹身,一只紧实腕臂拉直扣着门锁,另一只藏进兜里,斜倚门框,暇逸地盯向她。
平静,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过于紧张的幻听,幻象。
却仍令她心有余悸地,不敢上前,也发不出声音。
对视僵持不过三秒,陈既白抬起腕表,掀起眼皮:“这回准时了。”
也是无事发生的随性。梁穗也不敢提,极不自然地清清嗓,闭了闭眼,抬目回:“我没在下边看见你弟弟。”
门就在她眼前,拉得更开,她是被刺到地撇开眼。
“进来。”
清冷的声音低沉却刺耳,没有在跟她商量,敞着门,背身先走。
梁穗小心翼翼地瞄向里头,空的,并没有除却陈既白的第二个……女人。帘子盖住落地窗,房间昏蒙,似晨时微熹,幽幽亮着正对沙发茶几的电视屏光。
她只怔愣一刻,前头人停步,斜身乜看她,似对她所想了然于心,嘴角有嘲意,行至沙发拿起遥控。
电视里暂停了什么,梁穗的角度不足以看到,只看见在他几下操作后,画面换了。
梁穗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跟了进去。
“十月二十日,A股三大指数接连下跌……截至……京沪两市全天成交额……”
标准的播音腔萦绕,掩盖一些微不可查的异样和慌张。
梁穗低敛着脑袋,永远对他保持一种时刻戒备的状态,简直要被逼得精神高度紧张。
陈既白看了她两秒,就着沙发靠坐,茶几上亮着台灯一束光,照着他即将完成的一幅粉红主色拼图。
他一直在拼图?
那刚刚……
“不好意思,”陈既白侧抬头,毫不掩饰,冲她笑,那么礼貌得体,却是一点也不规避地说:“刚才给我定力上强度,看了点儿刺激的,吓到你了吗?”
“……”
果然,不是幻听。
梁穗脸立刻烧得滚热,连正经地股票新闻播报都不敢直视,喘了口粗气,颤着呼出,她抿住唇,不作回应。
他悠闲坐着,两指抵额,这么看了她一会儿,欣赏完她如何羞躁,又如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愉悦地哼了声气,就把她晾在那,什么也不交代,修长食指点了下桌边手机,因她中断的计时继续。
他叉开腿弓起上身,在剩下的几块拼图里挑拣,慢悠悠的,饶有耐性。
时间在计时页中分秒前进。
梁穗等得进退失据,不住问:“家教,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陈既白没有看她,指腹摩挲拼图块,一边思考,一边不紧不慢的答:“他在课外培训班,还没下课吧。”
梁穗唇微张,惊错:“那你为什么……”
“小梁老师,待着一样算工费的。”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一些好像无关痛痒,却每个字都搅扰她神经的话。
他一直回避,又没有,他的目的只在朦胧间露骨显现。
他说:“你就记着时,到点就放你走。”
故意的。
终于明白过来。
迟了。
她捧住花束的两手又麻又僵,正要恼,陈既白冷冰冰的嗓又浇下一盆水来:“玩过拼图吗?”
“陈既白。”她压着被耍的恼闷。
他不理不睬,专注自己的话说:“起初,我也觉得这是个再无聊不过的幼稚游戏,就像有人觉得安谧,也有人觉得折磨。”
“有人为求治愈适得其反,也有人苦心竭力,引以为乐。”
两指捏起最后一块,凑在这幅画中的唯一缺口,填满,声嗓也略带满足地挑起:“因为它锻炼耐性,也消磨耐性。”
这是幅村上隆樱花,一千零五十片,绽放在樱花蕊的笑脸诡异又治愈,因为大片色系的拥挤相同,大大考验拼图者的能力和耐性。
急功急利败于垂成,唯有循序渐进,耐心筹思。
“但我最近发现,我耐心也没那么好。”
梁穗在濒临失控的边缘,她走过去把花搁放,陈既白只粗略扫一眼花束间插着的祝福贺卡,断定:“这次不是你写的?”
梁穗完全不想理,只想搞清状况:“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既白伸指点停截止时间。
他为此消耗了约莫十八个小时。
“我问你,”梁穗直视着他,眼光熠亮,“为什么要这么做?”
针对宋长恒,针对她,为什么。
“为什么……”陈既白缓缓站起身,齿间琢磨三个字眼。
他只是朝她迫近一步,她就要退,望着他的眼神警示却徒劳,往后,往后,再往后,瘦弱的脊背直抵门边冰凉的墙面,退无可退。
她的窘迫在他的注目下无所遁形。
绝对,应该……不能那么荒谬。
“因为你?”他淡声吐字。
寒意从头到脚渗入,梁穗恍惚眨眼,呼吸发抖:“……因为我,什么?”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状态,好像任她怎么灼急,崩溃,他都是这样无动于衷,游刃有余。
尤其爱以一贯的审视、打量在她身上游移,觉得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柔润的白玉,每一处棱角都等待探究,发掘,崩坏她的原本形状。
欣赏她在平缓的轨道上逐渐失序,像是种极佳享受的体验。
为此不惜再过分一点。
“我说,”陈既白拉长眼尾一丝笑,狡黠地歪头,“梁穗,你真的很有意思,很难让人不喜欢啊。”
周身气流瞬间凝固,降到冰点。
梁穗如遭雷击地定住,呼气由快变缓,由缓变无,紧密的窒息感挤压至心口。
原来如此。
原来真的这么荒唐不经。
梁穗当即往门口处挪,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目的相悖,你并非诚心,我也没必要待下去了。”
“怎么了?”陈既白玩兴大发地瞧着她的小动作,低下头,诱哄语气:“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不可以!”梁穗声量一下拔高。
“啊,为什么?”
她不听了,来不及理清别的,只想走。
一侧身,陈既白步子大得两步就能踱在她前头,单掌抵住门板,就在她眼前,啪得推紧。
那股乌檀木香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每一缕气息,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将她一寸寸地侵占、渗透、围剿,逃无可逃。
“你……”梁穗后背发凉地昂起脖子举目,不知花了多大气力才稳住音:“你不要开玩笑,你知道我有男朋友。”
陈既白扯开嘴角,从这刻开始,所有体感都真切清晰。
她看他看着自己,那就是本相毕露,赤裸裸逼她就犯的眼神,竟悠然自适地噢了一声:“有男朋友再谈一个犯法么?”
这是什么道理?
梁穗难以置信他的说法,也总算深切体会早先裘欣说的奇怪。
他果真是个怪人,根本都不能以常人思想去揣度他。
梁穗往墙上紧贴,余光在张望他维持着抵门的动作,试图以理说服:“陈既白,我们之前认识吗?”
不等回答,“好像并不熟悉。”她说,“前不久才刚有交集,而且,都不算愉快,我以为你不憎恶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怎么能……”喜欢她?
或者说,这算喜欢吗?对别人的女朋友感兴趣,又是他新起的恶趣味?
陈既白默声听完她这一堆,嘴角弧度一点点提,在女生紧绷着猜疑、费解的表情中,忽然笑出来,越来越开怀、满目嘲意。
把梁穗都笑懵了,怔怔地看。
“你还不够有意思么?”他换着气,探近她笑说:“现在被关在这儿的是你,你竟然还在跟我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