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孟婆。
“以往俺的泪水都是为了男人,为了不公平的命。”她慈爱地抚摸王隽的脸,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今日俺高兴,只为你流泪。”
孟婆豪迈地将手里的汤一饮而尽,又将一海碗汤塞给她,“喝了它,咱几十年后,不,几百年后还是个好女子!”
王隽:“……”
我是上天界,不是上断头台啊!
“喂喂喂,有谁给孟婆喂下醒汤酒啊——”
殿里闹哄哄一团,无人搭理她。
“这欢送会到底谁是主角啊……”王隽小声嘟囔。
甭说是那些夜叉小鬼,就连阎王他们也不顾礼仪,只和他们围坐一团,开怀大笑起来。
“我可算盼到这天了。”阎王委屈极了,对着黑无常喷出口水,“当领导不容易!”
“上要为天帝搞业绩,下要为你们兜底,尤其是她——”
阎王指了指王隽,满脸不忿:“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啥时候爆了。”
“可是吧,有时候她炸出不少新鲜事儿,想想也挺有趣的……”
“王隽一定得飞得高才对得起我栽培的苦心嘛!”
白无常一边点头附和,一边接过阎王手中只有清水的碗。他了然一笑,没有拆穿。
酒不醉人情易醉,大家借着无酒的汤都把真心话说了个痛快。
他们从笑她初入地府时闹的笑话,再到感慨如今地府变化之大,可唯独很有默契地不提明日。
因为从明日起,王隽再也不属于地府。
王隽仿佛局外人似的游离在外,听他们他们谈笑间句句不提自己,却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这正如她所想,即使自己不在,地府也不会再有什么不同。但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将与地府永远存在。
也许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怀念这一刻。
她默默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这滋味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为什么有些苦涩?
王隽将脸埋在汤碗,像是醉了。
次日,殿中的所有人从睡梦中乍醒,瞬间如炸了锅似的吵作一团。
“差点忘了今天是王隽的好日子,可不能迟了!”
“咦,王隽呢?”
“哎呀,可别是随便睡在了外头。”
“快去找找,我还得帮她梳洗梳洗,免得她在天帝前失了礼数。”孟婆着急道。
“她在那儿!”
玄鸟眼疾手快地对着通天大楼一指,“王隽在那儿!”
他们遥遥望去,通天楼上,梳洗完毕的王隽伫立在天台已经待了大半日。
她不经意地投来视线,令大家顿感惊鸿一瞥。
王隽一袭道袍裁剪得体,虽简约朴素,却难掩仙家风流气质。她的青丝梳得齐整利索,只用一根木簪规矩地插在发髻,大家也因此才能看到她露出的整张脸。
他们从未仔细打量过她的模样,如今细细看去,只怕是把她放在人间,他们也难一眼找出她来。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却无法忽视她浑身隐隐逼近的威严,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瞳孔仿佛要将他们吸入深渊,令他们顿感窒息。
王隽见是他们,露出微笑。
“原来是你们,你们似乎对我这身装扮很惊讶?”
夜叉小鬼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走出来说了实话:“我们本以为你会更像个道童……”
“你们是觉得我长得不起眼吧?”王隽猜透他们的想法,替他们说了说出来。
“可是就是这样才好呢!”她面有得色,“要是我有天在人间落了难,你们只觉得那个个是我,个个都要救的。”
她摸摸飞到肩上的玄鸟,俯瞰新建的通天楼里匆匆的众生:“这样才好呢……看着人间与自己一样的脸,只觉得那个个是我,个个要救……”
王隽纵身一跃,轻巧落在众人面前,庄重地对他们行了大礼。
“王隽,这不合规矩!”夜叉小鬼惊道,纷纷让出一条路。
“就容我这次不合规矩吧。”
王隽微微抬起明眸,其中光点涌动。
“从前王隽不懂规矩礼数,是因为大家不愿以繁文缛节束缚我的自由。可从今日起,天界再也没有能纵容王隽任性的神仙了。”
她借着行礼抹去眼中的湿润,“王隽感谢大家的包容之心,今后还请大家多多保重。”
黑白无常、文武判官和孟婆心照不宣地沉默,在离别之时,任何语言也显得苍白无力。
王隽默默环顾四周,众人都在,唯独不见阎王。
想必他比自己更早出发,前往天帝的宴会了。
但她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昨日的欢送会上,阎王早将离别的祝福送给了自己。
她要飞得高高的,永远不会坠落。
“各位,再见!”
王隽毫无留恋似的转身大步踏去,可微微抖动的肩膀已经暴露了她情绪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可谁也没有拆穿。
地府神仙夜叉鬼,通天楼服刑罪人,业海菩萨毗利度都不约而同地对她远去的身影行注目礼。
他们目送她走进由她亲手打造的秩序高楼,在层层累筑的钢筋丛林中,王隽是渺小如尘的行蚁,与他们穿行其中,共同寻找希望的甜。
通天大楼灯光如昼,永不熄灭,正如她潜藏的意志,日夜闪烁。
天界凌霄宝殿,众神仙无论大小俱已落座。欢宴之上,歌舞升平,祥瑞福润,惠泽八方。
恢宏的天宫祥云环绕,天帝独自坐在灿如金阳的宝座上,享受各路神仙顶礼膜拜,献上贺礼祝祷之词。
很快,时间已过了半日。
宝座右侧的玉座是西王母,一向端庄肃穆的她此刻也温和如水,亲切至极。
虽说西王母应该与天帝平起平坐,但在天帝诞辰这样大的日子里,谁也不会觉得王母娘娘坐在侧位有什么不妥。
西王母嘴角的笑开始僵硬,不动声色地看向殿外,似在等待什么。
天帝若有所感,笑说道:“年年都是这些花样,您觉得不够新鲜?”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令所有人听得清楚。
方才还在随乐伴舞的仙女如临大敌,纷纷惊得跪在地上,各色花样的衣裙如鲜花铺地,皱皱地卷作一团。
西王母回过神,微笑示意她们平身,“她们舞姿翩翩,宛如花中蝶舞,我看都看不过来呢,又怎会觉得无趣?”
她微微一顿,“只是我听说天帝诞辰,竟安排了仙者入天宫受职,而此刻也未见到,不免感到好奇。”
“原来如此。”天帝呵呵一笑,“欢宴兴极,就连寡人也忘了此事。”
“那小仙可在?”
“回天帝,她已在殿外等候。”
西王母暗暗松了口气。
天帝点头微笑,“传。”
凌霄宝殿外,王隽恭恭敬敬等候了一个时辰。直至听到里面歌舞声停,便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从地府走到天界,她足足花了一万年。
九重天上亦有九重难,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