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密布,森林里一片寂静,在原定的集合处,一群人或卧或坐,脸色苍白,眼神沉闷,犹如打了败仗的溃兵,正独自舔舐着伤口。
柳双双看着俘虏、伤兵,以及……地上的尸体。近两百人,挤在这片往来要地,看起来人数并不多,一眼到头。
若是所有人都排成一列,按照每人占地半米的距离,一百人不过是五十米,两百人也就一百米,相当于操场直道长度。站得紧一些,队伍就更短了。
若是要操练列阵,集结成方队,看起来就更少了,和电视剧中动辄百万,集结成军,在大平原上正面交锋,争夺敌方阵地的场景,相差甚远。
更别说,其中战斗人员不过百数,其优势在于灵活多变,本就不是用来打大战的。可偏偏在初出茅庐之际,志满意得之时,他们被土匪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沉重的气氛,在临时队伍中蔓延。
乡亲们看着眼前这血腥场景,麻木的脸上浮现出惊恐不安的神情,她们瑟缩成一团,紧紧相贴,仿佛能够以此抵御未知的恐惧。
人群中,春华看着有些陌生的背影,眼里满是担忧。
受伤的士兵们坐在地上,努力不发出声音,伤口已然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却也难掩一个事实,他们战斗力锐减,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行军速度。
战场上,最恐怖的不是死,而是受伤。
在残酷的战场上,战况瞬息万变,为了胜利,免不了牺牲,若是陷入僵局,落于下风,伤兵就会成为率先被牺牲的那个。
因此,伤兵们都忍耐着疼痛,他们脸色发白,冷汗淋淋,眼里满是惶恐不安,却也难免呼吸粗重。
往日不显的呼吸声,在静寂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明显。
柳双双深吸了一口气,血腥气隐隐飘来,她强行压下本能的惊骇反胃,心中憋闷梗塞,面上却又要装作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上报伤亡。”
无人回应。
微妙的气氛,在幸存者中蔓延,他们看着发号施令的柳双双,看着毫发无损的村妇们,看着死状凄惨的同袍,压抑在心中的恐惧愤懑,瞬间爆发了。
“都是你!”
此话一出,仿佛决堤的堤岸,愤怒的洪水倾泻而下,一下子冲垮了理智,肆意横行。
受伤的士兵怒目而视,口不择言,“说什么分兵负重,一日急行军,你就只想着减轻运粮的负担,为自己谋福。可这本就是你们这些民妇之责!”
“若不是你提出的分兵,我们就不会遭到土匪袭击,即便被袭击,我们人多,也能轻松应对,根本就不会像如今这样……”
他看着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同袍,嬉笑怒骂仿若仍在眼前,须臾间,便就成了泡影。
泪水从眼眶落下,冲刷了脸上的泥泞,满脸斑驳。
接连的声讨声响起,有人欲言又止,却也始终没能开口,只是沉默着,柳双双站在人群之中,仿佛一下子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先前的钦佩折服,仿佛都成了过眼无烟,了若无痕。
她只是一介乡野村妇,无权无势,临时得了旅帅赏识,借的一点威势,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越俎代庖。
真当错口的一声“将军”,她便就是将军了?!
柳双双静静地看着,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到被士卒搀扶着的卫巽,步履蹒跚地从山坡上下来。轻敌大意、葬送士卒的男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这都是我的过错!”
“卫旅帅……”
有人还要将他搀扶起来,却被他挥开了,魁梧高大的男人佝偻着腰背,潸然泪下,“是我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可这哪里是功?”
“我们的功祸,皆在运粮。我糊涂啊!”
说着,他俯身贴地,痛哭流涕,“我对不起兄弟们,对不起出谋划策的柳娘子,亦对不起诸位运粮力竭的乡亲们。要怪,就怪我吧。”
“逾期未至,延误战机,种种罪名,便就都由我一人承担,就算让我即刻去死,我也毫无怨言!”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让愤怒上头的士兵们,都找回了些理智,他们低垂着头,看着满满当当的军粮,紧绷的双肩颓丧塌下。
运粮……
沉默间,沙哑的女声响起,清晰可闻。
“为何负重是两石?”
参与负重急行的小卒们双眼微动,却见站立的村妇抽出了尸体上紧握着的刀,带血的刀,光影暗淡,倒映在她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晦暗之色。
“除了辎重,我们还身负战友的性命,不分你我。”
仿若一阵雷电,钻进了骨头缝里,众人浑身一颤,陌生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从未听过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她说,“我不会放弃任何一名战友。”
“……直到我死,人亡,全队覆没。”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还没死,就总能想到办法。
至少此刻,我们是战友。
士气短暂恢复了过来。清扫了战场后,两队长统计了伤亡。
骑兵特殊,包括旅帅本人,一伙十人,由卫巽统领。轻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