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得仿佛能看见黑的形质。向前走,像是走在宇宙的黑洞里,走在通往冥界的中阴路上。前方的每一步,结果都不可知。
直到走廊尽头。
曾经整日整夜响着龙傲天咳嗽声的牢间而今静得可怕。探照灯再一次从高处那扇巴掌大的通气窗中筛落下来,被铁阑干切割成零散的碎片,涤荡一室空寂。
刘波整个人都拢在一片惨白的灯光之中,如溺冰海。他埋着头,我看见他紧攥的抖动的拳;他抬起头,我看见他纸一样脸孔上正在流淌的红痕!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爬上车。血泪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晕染开星星点点的红。而此刻刘波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骇人的凌厉,只剩下空洞——苍凉的空洞。
风在林间呜咽,晃动着同样苍凉的月光。
这是一片由人血浇灌而成的草地,异常稠密,异常茂盛,蓬勃着哀怨,蓬勃着冤屈。草叶下,是红褐色的土地,散发着腐朽的腥气;草叶上,是模糊的人形压痕,沾着血迹,从淅淅沥沥,到成片成滩。
苦苦支撑到现在的精神终于在这一刻骤然瓦解。刘波爬跪地上,悲抑在他的喉间翻滚,像伤兽的低啸。他隆起的脊背剧烈地抖动着,潮水一样起伏。他将指甲死死嵌进潮湿的泥土里,抓着草根,直到指缝间渗出比泥土更鲜艳的红色,似乎能从土地里挖出一个活的龙傲天!
龙傲天,龙傲天......
昨日法庭一别,竟成永诀!
三个月以后。
“慢一点!这里面的东西金贵得很,若是撞坏了延误战事,你家少爷要生气的。”
“是,少奶奶。”
伙计抬着箱子远去了。我长长出了口气。末伏的最后一天,闷得教人喘不上气。空气里潮涌着水腥味,黏糊糊的,显然快要下雨。
屋子里的光线黯淡。我进去时,刘波正站在桌前,背朝着我。
申时的天光艰难透过窗子,刚好落在桌角的相框上。相框里的人,一身军装笔挺,目光温柔而坚定。那是从《申报》上剪下来的龙傲天在法庭上的照片。
刘波脉脉看着相片里的人,不说话;相片里的人也静静地看着他。
“卖掉你爹的布厂,从头来过,你就这么舍得?”
“没有国,哪有家。现在有许大夫和佩兰他们支持,能为前线打仗的战士尽一点绵薄之力,我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只是辛苦你了,样样亲自盯着,少不了操心的......”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背后窗子的光亮映出他消瘦的脸庞,将骨骼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明晰。
“还说我呢,你自己都多少天没睡个囫囵觉了......”
“我是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做账。”他憨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看见他眼中通红的血丝。
“要不,还是招一个管......”我的话说了一半,又生生噎回去,改辙道,“我是说,咱们还是招一个助手吧。”
他当然明白我的有口难言,嘴角扯起一个安慰的弧度:“写一份招管家的告示,贴上去吧。”
不过一会儿工夫,外面的云彩压得更低了。我掂了掂手里的糨糊桶,又摸了摸凝了密密一层水珠的墙,竟觉得这糨糊有些派不上用场。
瞥见那两个字眼,心里总归有些发酸。
“小姐,是要招管家么?”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我猛地回头,手里糨糊桶“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白花花的糨糊流淌出来,撒了一地。
“怎么了?!”刘波闻声从院里跑出来,却在看清来人时怔愣在原地,热泪噙满眼眶。
“少爷,我看这告示就不必再贴了。我就是您府上新来的管家。从今以后,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
来人习惯性地一抖折扇,“飞龙在天”几个大字中二得扎眼。身后,马旭东又呲着标志性的虎牙,同二当家刘旸会心一笑。
“刘少爷,赵小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