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海棠,绽放出春天的气息,总觉得母亲笑起来也应该一如海棠花一样。虽然他从未真正见过。
原本因没能寻找到玫瑰而略感焦虑的心绪在这一刻被喜悦所取代。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快涌上心头,就如同长久以来承受的威压之下,突然间迎来了希望的曙光,让汐华初流乃得以片刻的释放与喘息。
于是他满怀喜悦地将这捧海棠紧紧拥入怀中,步伐轻快、跑起来、拼命地跑、在夜晚到来之前奔向希望之中。
*
十七岁的乔鲁诺·乔巴拿也跑起来。
司机还没有把车停稳,乔鲁诺和阿帕基便开打车门跃了出来,朝着浓烟滚滚的源头——他们位于顶层的办公室狂奔而去。
航空史密斯仿佛从米斯达的医疗室为起点展开了一场无差别的攻击,楼层被撕裂得如同被拆解的积木,露出斑驳的内部结构。电梯显然不能用了,楼梯间断壁残垣堆积在一起数次阻挡他们上前的脚步。
好在阿帕基体术惊人,以仿佛比钢铁手指还大的力气踹开了横梗在楼梯口门梁,带领着乔鲁诺继续奔跑。
“阿帕基,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手木仓,单凭你的拳头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
阿帕基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木仓。
“亏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随着航空史密斯螺旋桨的轰鸣声逐渐逼近,空气中隐约夹杂着米斯达焦急的呼喊,这让乔鲁诺心中稍感宽慰,至少目前米斯达他们还是安全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显然并非卡米略本人直接操控,更像是失控的航空史密斯造成的一场灾难。
如今的态势卡米略替身能力的非攻击性已经得到了验证。那么他为何会孤身犯险至此?
思绪被打断,纳兰恰因为恐惧又开展了新一轮的攻击,乔鲁诺的办公室已成一片狼藉,门窗尽毁,米斯达在躲避着飞散碎片的同时向布加拉提和福葛的方向艰难移动。而爱尔克卢则在办公厅的另一个角落,探出头来观察着。
确认同伴均安然无恙后,乔鲁诺迅速调整心态明确当前的首要任务:一是平息纳兰恰的失控状态;二是找到并应对卡米略。
“米斯达,该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阿帕基朝着米斯达的方向喊,对方刚刚退到布加拉提身边,见到他们两个赶来稍微松了口气。
“简直一团糟!我们在医疗室遇到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之后纳兰恰就这样了!那男人对他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现在似乎失明失聪,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个疯子!”
“那个男人就是卡米略!”爱尔克卢脱口而出。
这一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众人微微一怔,如果爱尔克卢真是卡米略的同伙,她此刻的行为无疑是破坏计划。
乔鲁诺对爱尔克卢的疑虑稍稍消散。
“你对卡米略的替身能力了解多少,爱尔?”布加拉提紧接着问到。
爱尔克卢坦诚地说:“我并知道他的替身能力,我和他接触的时候他和他的部下瞒得都很严实,”她回忆着米斯达对卡米略替身能力的模糊描述随后喃喃自语,“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
尽管她与卡米略有所交集,但彼此间如履薄冰,对对方的替身能力知之甚少。爱尔克卢回想起自己最初被卡米略绑架的经历,那时她正欲开启暗杀组基地之门,却突然被拉入死寂的黑暗,仿佛自己被从世界上抹去,所有感官都被彻底剥夺。
起初她误以为是波尔波的儿子里卡多的手段,被里卡多拉入影子后随即迷失了方向,而如今想来,如果影子是一个黑洞一般使人迷失的深潭,那么里卡多如何在其中自由移动?
卡米略定是在其中做了手脚,让她在毫无察觉中被转移了位置。
“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她再次重复这句话,眼中闪过明悟,猛地转头对乔鲁诺喊道:“是五感!卡米略的替身能力能剥夺他人的感官!纳兰恰定是因此失去了视觉、听觉和触觉,才会在航空史密斯的攻击下如此失控地反击!”
“很有可能!”乔鲁诺迅速肯定了爱尔克卢的推测,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即行动,他曾经看过研究,正常人类失去感官后很快便会被逼疯,更何况正因为卡米略挑衅而蒙受恐惧的纳兰恰。子弹呼啸而过,建筑的每一块砖石都似乎在颤抖,杂交纳兰恰的狂乱攻击下已经接近极限。
“米斯达,用性感手木仓攻击航空史密斯的侧翼,迫使其坠毁!布加拉提,趁机再用钢铁手指将其拆解,但一定要确保纳兰恰的安全!”
米斯达毫不犹豫,单臂一挥,左轮手木仓精准射出,5号和1号携着子弹直击航空史密斯要害。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声响,纳兰恰的左臂受伤,鲜血喷涌,但他因无感而浑然不觉,只是惊恐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那无形的敌人。
航空史密斯随之下坠,布加拉提跃起,精准地用钢铁手指击中了那架小型飞机。随着拉链拉开的声音,飞机被解体成数段,纳兰恰因为替身受到同等的攻击而分成号几块。
“我的上帝!布加拉提!米斯达,轻点!这家伙如果真的失去五感,肯定要吓疯了,怎么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福葛心疼地叫出来,话音刚落,纳兰恰的胡乱攻击戛然而止。
众人迅速聚拢到纳兰恰身旁,爱尔克卢站在原地凝视着窗帘的一角,若有所思。
福葛将纳兰恰搂紧臂膀,乔鲁诺顺势用黄金体验治疗他臂膀的伤口,纳兰恰已因过度恐慌与接连遭受袭击而昏迷。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如此情况下倒不如让他晕过去为好。
然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既然纳兰恰到最后一刻也依旧丧失感官,卡米略一定就在附近。
那么他现在藏在哪里?
*
汐华初流乃辗转反侧,迟迟未能入眠,听着邻居阿姨的建议,在等待母亲回来的夜晚,一次又一次从床上爬起来,给插在花瓶中的海棠花浇水。
凌晨,睡意几乎要将它吞噬,他终于听到公寓楼下汽车引擎的低鸣,车门被重重摔上的回响,传来醉醺醺的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嬉笑。
那一刻车灯如同曙光昭示希望,点燃了汐华初流乃心中的希望。
他的心中满怀憧憬,想象着母亲见到这束花时定能如电视中那些幸福满溢的女性一般,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她会为了这束花永远留下。
此刻乔鲁诺注视着逐渐平复情绪的众人,决定只要解决了卡米略,那么他就同爱尔克卢再推心置腹地谈谈。
爱尔克卢分析出卡米略的替身能力,这帮了大忙,无疑成为了扭转局势的关键。眼下的情形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她的立场,她绝非卡米略的盟友,并且真心实意地但有着他们的安危。
或许经历了这样一番彼此缠斗之后,她愿意放下仇恨留下来。
毕竟他们似乎已经两不相欠了。
在这些天日日复一日的搜索中,乔鲁诺渐渐明白了他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天他总是回想起小时候,他一如送母亲花的汐华初流乃,害怕被希望高高捧起又重重跌下。害怕爱尔克卢如同母亲一般,明明倾尽全力地挽留,也只能让他淋一场被名为失去的大雨淋湿。
他又安慰自己,爱尔克卢终归不是母亲,因此或许这一次会不一样。
只差一步,只要成功锁定并消灭卡米略,他便能从这连日来笼罩心头的阴霾,名为“随时可能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届时,他会第一时间向爱尔克卢表达诚挚的意愿,询问她是否愿意摒弃前嫌,再一次与他并肩前行。
如此期待着,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贴着胸口的木盒,将虫箭刺入了手腕。
看着虫箭像是有意识一般在他的皮肤下游走,黄金体验镇魂曲像是金蝉脱壳一般出现,他再次直面自己:即便成为了附近远近闻名的教父,他仍然只是成人化的儿童。
*
在与特里休诀别的那一刻,特里休默许了她那份疯狂的诡计,爱尔克卢便已预见自己正步向一个由自己精心选择的、却也注定悲剧的结局。
起初,她的计划冷酷而精密,旨在利用护卫队的信任一步一步将他们诱拐到名为真情的牢笼,在众人对她最为不设防之际,她挑起新热情与残余势力的冲突,随之终结布加拉提的生命,然后悄然离去,让特里休与乔鲁诺永无止境地纠缠。
然而随着计划的深入,爱尔克卢愕然发现自己非但没有逃脱,反而成为了这场游戏中最受束缚的野兽。她置身于斗兽场中央,与既是伙伴又是仇敌的人们进行着残酷的较量,每一次交锋都撕扯着彼此的灵魂。
她无法狠下心肠杀死布加拉提,更不清楚一旦计划成功,所谓的“离开”将引领她走向何方。
似乎离开热情之后,她只会漫无目地走向死亡。
既然都会死,她决定让自己的生命成为复仇计划中最惨烈的一笔,她会代替计划中“布加拉提”的角色,在众人再次对她寄予信任,重燃希望之光时自杀。
这样仇家的痛苦会更胜一筹,这样自己的痛苦也会烟消云散。
她对于特里休如何布局让卡米略自投罗网的具体细节与时机一无所知,但眼下的情景无疑证实了特里休对她计划的精准预判。卡米略不惜一切代价闯入总部,其目的正是为了将众人聚集于此观看她盛大的死亡表演。
当所有人的目光为发狂的航空史密斯所吸引,她在他们的视觉死角处藏秘着,睁着深浅不一的金色眼睛注视着一切。包括那个在硝烟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和他略带着悲怆与责怪的浅色的眼睛。
卡米略与她目光相处,快速地躲在办公厅窗边脏兮兮但尚且完整的一条窗帘后面,隔着一条细细的缝隙与她对视着。
她用嘴型问出:“你果真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并不是为你去死。”
他将视线移开了。很久之后,他才转过头来,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她脖子上红色的线条。
“还不能用替身能力吗?”他无声地问。
爱尔克卢躲在办公桌后边,挡住乔鲁诺等人射过来的视线点点头。
卡米略陷入沉思,而另一边纳兰恰的惨状让众人惊慌失措。他的目光在混乱中穿梭,最终定格在阿帕基腰间的手木仓上。
他转过头,用嘴型吩咐道:“你等会儿木仓杀我,再自杀。”
爱尔克卢深感卡米略如同一个没有情感的机械,对迪亚波罗的忠诚近乎愚蠢。
她这才首次有机会仔细审视这位对手,惊讶于他的年轻,似乎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或许在迪亚波罗眼中,他是如同儿子一般的存在。
回想起卡米略曾协助她处理加丘的遗体,她本应对他抱有些许感激而非纯粹的仇恨。然而迪亚波罗的晕轮效应太过强大,长久以来遮蔽了她的视线,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将卡米略作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而如今要死了的时候,她好像能够短暂地从感情中抽离出来,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内心。
“爱尔克卢,你没事吧?”乔鲁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看起来因为刚刚的动乱而有些疲惫,“航空史密斯刚才的攻击毫无章法,你又无法使用替身,所以我很很担心你。”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来,试图将爱尔克卢拉到他身边去,“抱歉,一开始我们都在怀疑你。”
“没关系,乔鲁诺,”她回应,接过了乔鲁诺的手。
“在找到卡米略之前请呆在我们身后吧,那个封印你替身能力的干部现在没办法赶过来,看来你的替身能力尚且不能够恢复。”
爱尔克卢的余光扫过卡米略藏身的窗帘,“我想他必然还潜伏在这里的某个角落伺机而动,毕竟时间紧迫,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逃出这座建筑。”
“用忧郁蓝调倒带很快就能够找到他。”一旁的阿帕基提议道。
“这太危险了!万一卡米略还在附近……”
阿帕基坚定地打断了她的顾虑:“卡米略的替身特性决定了它并不具备直接攻击性,我会很安全。再者,刚刚纳兰恰即便失去五感也够使用替身,所以即便我中了卡米略的攻击,你们只要保证我的安全,忧郁蓝调一定能够追踪到卡米略。”
众人认同了这一方案。
随着一声轻响,几分钟之前地倒带便已经完成,忧郁蓝调开始扭曲变形,完美地模拟出卡米略的模样,他利用众人的视线死角从走廊一跃而入,进入办公厅内,敏捷地避开航空史密斯的攻击,最终朝窗帘的方向奔去。
几乎就在蓝调做出跑向窗帘动作的一瞬间,众人恍然大悟,阿帕基以最快的速度收回蓝调。
与此同时,福葛则毫不犹豫地释放紫烟,朝着卡米略藏身的窗帘投掷一枚毒珠。
爱尔克卢跟随其余人迅速撤离到紫烟的上风口,心中为卡米略捏了一把汗。她几乎要认定卡米略会死在那里,像伊鲁索一样成为一滩无法辨认的烂泥。就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窗帘后闪出,暴露在他们眼前。
卡米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双脚刚要落地,钢铁手指的拳头已如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他击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留他一条命!布加拉提!”
乔鲁诺制止道。
卡米略被拉链所分离的胸腔落地,爱尔克卢看见他尚且跳动地心脏。
*
母亲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声越来越近。
汐华初流乃紧紧拥抱着手中的花朵,呼吸紧张急促,等待着母亲推开门扉。
然后她会笑着对他说:“我爱你,我的孩子。”
*
乔鲁诺未曾预料到无需他过多介入,残党的首领便轻易落网。一切进展地顺利地超出他的想象。
他凝视着爱尔克卢的背影,她安静地正注视着卡米略被布加拉提起来的头颅,他尚且活着,只是因为钢铁手指的能力躯体和头颅暂时分离。
米斯达与阿帕基在一旁手指轻抚着手木仓,耐心等待着卡米略从昏迷中苏醒,企图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情报后再行裁决。
卡米略是必须要杀死的。这是□□的规矩。
只是乔鲁诺对他如今的反常行动尚存大不解,于是整理好思绪准备在卡米略恢复意识,揭开所有的谜团。
爱尔克卢依旧保持着那份沉静,看出来经历了刚刚一战之后和布加拉提的关系有所化冰,二人又像过去两年一般并肩站在一起,布加拉提偶尔低下头和爱尔克卢聊上几句。
“爱尔克卢,这次谢谢你。”
“你无须在意。”
卡米略终于从昏迷中苏醒,睁开一只病弱的眼睛。
“说说吧,卡米略。”布加拉提将他的头颅提起,直面乔鲁诺。
尽管新热情boss的办公厅已是一片狼藉,阳光从破碎的窗棂中穿透,乔鲁诺依旧保持着以往的优雅,气定神闲地坐在他那把交椅上。
“为什么要攻击总部?你的计划是什么?”
卡米略一贯通透,他似乎语言了自己必死的结局,便自嘲地认命般笑了笑。
“看来是我弄巧成拙了,没想到你会从罗马风驰电掣地赶回来,乔鲁诺,”那是新热情的众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和羸弱慈悲的长相不同,阴郁而低沉,“如今我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你很聪明,快些坦白吧。”
卡米略的目光在爱尔克卢与米斯达之间冷冷掠过,仇恨仿佛实质化几乎要将二人透。阿帕基向前迈出一步,沉默地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卡米略难得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在爱尔克卢的心中他总是古井无波,她分不清究竟是他的真情流露,还是为了配合她的自杀而进行的情绪表演,“多亏了暗杀组的这位遗孤——如今你们还如此护着她吗?真是讽刺,”卡米略开口,“我精心培养的迪亚波罗的信徒们几乎被她一扫而空,而你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
我知道前段时间你乔鲁诺和阿帕基正在意大利四处搜寻我,我的藏身之所暴露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我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因此我选择了在你远离那不勒斯之际对米斯达和这个该死的女人下手企图削弱你的力量。可惜,我终究还是低估了新热情。
爱尔克卢,你真是一个狡诈的敌人,我不明白你有什么样的魅力,宁愿这群人即使被你卖了也还甘之如饴……”
卡米略语气很平静,却字字如刀,透露出深埋的恨意,为了防止他继续宣泄无尽的咒骂,布加拉提用拉链将他的嘴巴封上了。
爱尔克卢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毕竟不管卡米略是否出于真心,只要他透露出越多的仇恨,越有助于和她撇清关系。
“乔鲁诺,从这家伙口中已无法再榨取有价值的情报,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布加拉提冷静地说。
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乔鲁诺,等待着乔鲁诺下达最终的判决。
*
卡米略所交代的话语和乔鲁诺所掌握到的情报明明丝丝入扣,然而乔鲁诺心中依旧萦绕着不安。
尽管一切在逻辑、情感乃至行动的轨迹上都显得如此自洽,这股异样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日益加剧的不安,他始终没有解除黄金体验镇魂曲。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刻,卡米略不再反抗,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身居高位的乔鲁诺,如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却仿佛落入了谁的圈套。
不安的潮水快要决堤。
只是卡米略若不及时处理,放任太久一定会有更多的争端,当务之急是立刻处刑,不至于夜长梦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卡米略,即便与迪亚波罗相比你也未曾展现出丝毫可敬。你屡次袭击我的部下,屠戮无辜平民,企图让意大利再次沉沦于毒品的深渊。今日我作为新任教父,秉承新热情的准则与黄金精神,将在此地对你进行裁决。”
黄金体验镇魂曲蓄势待发之际爱尔克卢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让我来杀死他吧,乔鲁诺。”她低垂着眉眼,“对迪亚波罗的仇恨让我夜不能寐,我渴望亲手终结这一切。”
“你现在还没有替身能力。”
乔鲁诺的眼睛落在她颈项上尚且鲜艳的红线。
“我可以用阿帕基的木仓。”
“….”
“乔鲁诺,只要我亲手杀了卡米略,我就能获得解放。”
话已至此,他似乎再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爱尔克卢接过手木仓的那一刻,乔鲁诺如梦初醒,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汗毛倒竖。
他在这一瞬间意识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他终于明白,那份始终未曾消散的不安,一开始就并不源于卡米略,而是源于爱尔克卢。
明明没有任何相似点,爱尔克卢却在此时此刻如此之像他留也留不住的母亲。
那个时候他还叫汐华初流乃,小小的他尚且需要站在椅子上才可以打开冰箱。有一天他蜷缩在黑夜中,躺在床上让电视机屏幕的荧光作陪,广告中女人捧着子女送来的鲜花绽放出无比开朗的笑容,他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艳羡。
小小的他误以为只要他送向母亲送上鲜花,母亲便愿意永远地为他留下,他便不必躲在黑暗的房间,躺在那张老旧的、吱呀作响的二手婴儿床上,面对不断侵蚀着他生存空间的黑暗,焦虑地啃咬手指。
就像他误认为他只要向爱尔克卢献上浓烈的真心,她就真的会忘记过去,不计前嫌地留下,他便不必遭受和珍视之人失散的痛苦,依旧作为年轻的教父、成人化的儿童,安详地呆在自己的舒适区。
那天汐华初流乃跑遍街区的路口,询问过无数街坊邻居的意见,只为为母亲摘得一捧新鲜的海棠。就如同他在意大利的各处拼命奔跑,怀抱着只要将卡米略这一隐患摘除就可以保护他的同伴的期许,只为爱尔克卢像曾经的福葛一样迷途知返。
可是他错了,母亲从没有真正的爱过他,即使向她献上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海,她也只会抱怨朝露沾湿了她的鞋袜。
就如同爱尔克卢从一开始、和他相遇的最初、就开始酝酿着这场离别。
乔鲁诺·乔巴拿和汐华初流乃都曾认为,只要人们相爱,那么即便不说话,终有一天可以相互理解。
然而在花朵被母亲打碎、爱尔克卢义无反顾地举起手木仓地那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人们并不总是相爱,也并非所有的爱都能够得到回应。
执着的恨、扭曲的爱,这都是母亲和爱尔克卢教给他的东西。
爱尔克卢缓缓举起木仓,环顾四周,向着卡米略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声清脆的木仓响划破空气,卡米略的脑袋瞬间被击穿,血花如烟花般绚烂而残酷地绽放。
众人不由紧了紧喉咙。
几乎在同一刹那,乔鲁诺召唤出黄金体验镇魂曲,伸长手臂,试图阻止这场悲剧进一步蔓延。
爱尔克卢那看似停滞的复仇之路,即将在此刻达到无法挽回的巅峰。
此时,爱尔克卢的背影与记忆中母亲晚归的轮廓重叠,尽管光芒自她身后倾泻而下,却丝毫未能驱散她周身萦绕的绝望。
然后她转过身来,一如往常,朝着所有人露出一个空空落落的笑容。
她没有丝毫迟疑,那只握木仓的手再次举起,冰冷地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爱尔克卢举木仓的手臂与记忆中母亲因愤怒而举起的手臂如出一辙,扣动扳机的决绝如同母亲昔日掌掴他时那般无情。爱尔克卢的脑浆像那拿束被打散的海棠花一样飞出来,溅到他的身上。
他再次变成了汐华初流乃,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声、心中所有的希望在那一瞬间像被切开的苹果无可救药地氧化腐败。
爱尔克卢在几秒之内行云流水地木仓杀卡米略再木仓杀自己,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地停顿、没有留下任何话。
像被打散的海棠一样坠地。
一切又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