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溋摇头:“不是……都不是。”
萧云嗨了声,道:“算了,你的秘密我不打探。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没心没肺的很。既然是和师尊之间的误会,你何必问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
李溋道:“我擅长?”
萧云笑道:“你那些花言巧语,只哄我不哄你师尊吗?把她哄高兴了,什么事都好说。实在不行还可以死缠烂打,我们做师父的都心软。”
李溋勾起的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这次……这次不一样了……”
一顿鞭子把他的心气都抽走了,或许像徐启明说的那样,山月对他厌恶至极……
他站起来道:“师姐,我要离开了,以后不能帮你送信。你还有没有什么话带给她们?我再替你送一回。”
萧云惊道:“你要走?”
李溋道:“如果她不要我,我又何必留在这里,惹她心烦……”
李溋资质极好,萧云一直觉得他大有可为,怎么说走就走?平日里李溋总是高高兴兴,从不见苦闷。见他一副决绝的模样,萧云想劝几句,刚开口,瞥见李溋肩头有一块污渍,问道:“这里怎么弄脏了?”
李溋侧身避开,躲避的动作牵扯到伤口,李溋皱眉嘶了声。肩头那枚污渍越来越大,屋子内也有一股血腥气。萧云立刻那是什么,惊道:“血?!你受伤了?”
山外山的牌匾经年累月,那三个字几乎褪色,和斑驳的桃木板融为一体。
山月撑着一把轻巧的素色油纸伞,站在圆门前,雨幕在她身周激起水雾,仿佛染着一层华光。见圆门紧闭,她上前轻轻叩门。
咚咚两声,门内毫无动静,等了片刻,忽然觉得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回头一看,那人快速躲开,只留一角油纸伞暴露在外。山月摇了摇头,再次叩门。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什么时辰!什么时辰?!啊!!!一天天在外面瞎晃!戌时之后能不能走动!能不能?!我今天非把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报上去,一天天没个安生觉睡!”
圆门猛得打开,守门长老怒气冲冲,待看清来人,他揉了揉眼睛,表情从困惑到震惊。
“你……您是……师祖?!”
山月轻轻颔首,问道:“有个叫李溋的弟子,住在什么地方?”
山外山院落紧凑,守门长老战战兢兢,领山月到弟子房,才入内,就听见两个人的争论声。
“伤到了就说,别仗着年轻硬抗!落下病根你就知道后悔了!”
“我知道我知道,有师姐关心,我什么病都好了。过戌时男女修串门会被罚的!快回快回!”
“你真要走吗?其实玉匣宫名修那么多,以你的资质,另拜他人也未尝不可。要不——”
讨论声戛然而止,李溋定定看着前方,萧云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把守门长老引来了,心说糟糕!跟着回头,眼中却落入了一轮明月。
明月正分辨她,片刻后道: “萧掌门。”
萧云迷糊一瞬,立刻认出这是什么人。玉匣宫坐在云端的师祖,居然会下榻山外山?!
她连忙行礼:“月……月师祖?拜见师祖。”
山月浅浅一笑,笑的时候嘴角一勾,克制又疏离。明明是一张柔和的脸,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萧云想起后面还有个人,杵着也不知道行礼。回头看李溋,方才嬉皮笑脸的少年谆谆不安,以为他太紧张呆了,连忙拉着李溋说:“阿溋!快拜见!”
然而山月已经越过二人,进了弟子房。她回头望了一眼,李溋瞳孔闪烁,双手拽了拽衣角,跟着进去了。
房门一关,留萧云站在原地,一脑门疑问。
月师祖,来找李溋做什么?!她想偷听,又顾忌守门长老,回头瞄了一眼,守门长老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容貌艳丽,身穿靛青飞鹤华服的女子,发髻上压着一顶蓝玉正礼冠。
她很热情得笑道:“一起偷听吗?”
弟子房简陋,东西也不多,斗柜上放着一个藤编的罐子,山月拿起看了眼,四方红纸上,粗圆的字体写着山楂二字。空气闭塞,隐约飘着一丝血腥气。朝床边缝隙一看,一件血衣被胡乱团了团,扔在那里。
她把目光移向李溋,李溋紧跟着她,见她回头,又退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了句:“您等一等!”
说完冲出门外,片刻后拎着一篮炭回来,放在火盆里点燃。现在不是烧炭的季节,火盆里的陈年旧灰潮湿,李溋心里紧张,手脚慌乱,火怎么也点不起来。
他肩头的血渗出更多,山月道:“包扎上药了吗?”
李溋吹碳的动作一顿:“这里湿冷的很……很快就点着了,师尊稍等。”
山月道:“过来。”
“碳还没……”话未说完,忽觉脸上一热,只听山月双指相搓,一个清亮之声后,炭盆里升起猩红火星。暖光充斥室内,与此同时,一道屏障自大门析出,慢慢覆盖弟子房,里外声音瞬间被隔绝。
“过来。”山月又道,这回带着命令的口吻。
正偷听的萧云抬头对姜麟道:“掌门,师祖不让听。”
姜麟啧了一声道:“小器!”
李溋再没借口。
他挪过去,正待跪下时,山月拍拍床榻说:“脱衣服。”
她要看伤,李溋很清楚后背的惨状,哪里敢让她看,挣扎道:“弟子没事的……”
山月道:“你要我动手,把你按在这吗?”
有炭火,室内热得很快。
李溋趴在榻上,双手抓着枕头,他觉得双颊发热,双耳更是烫得没了知觉。外衣里衣层层剥落,起初还有一丝凉意,很快就被他燥热的情绪覆盖。
山月活了很多年,生命长河让她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医术。狰狞穿插的鞭伤正渗出血,不光没上药,还强行撕扯伤口。
意料之中,又折磨自己。山月轻轻叹气。
她搅了帕子,冰冷的湿帕轻轻擦去后背的血。山月没有说话,安静处理伤口。她不问话,心虚如李溋更不敢开口,什么花言巧语,死缠烂打,全都烟消云散。
除了新伤,李溋身上还有许多旧伤,虽然都已长出新肉,可看这痕迹,就知道受的伤有多严重。他是长大了,却又没有长大。依然和从前一样,倔强又单薄,坚韧又脆弱。
这么多年,对旁人的触碰,李溋总是异常难忍,可是此时,山月的触碰却给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好似心落到实处,不再飘飘浮浮。他以为会很疼,可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温度似乎太高了,李溋喉咙发干,下意识滚了滚喉头,他的意识逐渐迷糊,一天一夜的沉睡,似乎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山月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似寒冷山泉一般凛冽。
“为什么打你?”
昏昏沉沉的李溋猛得提起精神,道:“我……我在穹顶私斗,弄坏了师尊的草皮……”
山月笑了声,还有精神耍心眼。她道:“这是花言巧语,还是死缠烂打?”
原来她来得比李溋想象的早,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他想解释一句,瞥见山月不辩喜怒的面容后,又老实道:“是动了杀心……我错了……”
清水擦去血污,上药就没那么好受了。柔软指腹沾上药膏,划过皮肤,磨得他又痛又痒。李溋紧抓枕头,尽量让呼吸平稳,不让山月看出他的痛苦。
谁知山月忽然说:“你不是李溋。”
平白来了这么一句,李溋的脊背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