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说:“那种无聊的小事谁还记得,谁知道是不是你编出来想骗我的同情。”
“可是冉冉……”
“闭嘴!谁许你这么喊我的!”
宋冉不喜欢“冉冉”这个称呼,准确来说,是不喜欢许青禾这么喊她,每次听到都会像被针扎了般瞬间进入应激状态。
那时的宋冉会变得非常恐怖,她暴力,残忍,近乎失去理智,会疯子一样地大喊大叫,将手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不管不顾地往许青禾身上砸,让她滚出去。
但许青禾并不怕。
她知道只要自己承受过这一阵子的情绪发泄,当宋冉的精神开始衰弱以后,冉冉就会出来,会捂着脸跪在地上痛哭,哽咽着说:
“许青禾,对不起……”
人是一种极擅于总结经验的动物。
这样反复几次之后,许青禾就发现,如果她想重新见到冉冉,就必须让宋冉伤害自己,因为冉冉会心疼、会愧疚,只有这样,她所熟悉的那个冉冉才会回到她身边。
那时她十六岁。
距离宋冉接受心理治疗已经过去了半年。
频繁的精神刺激让宋冉的神经变得越来越衰弱,宋威费尽心机做的心理治疗也越来越没有效果,宋冉不再总是暴躁得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怒火无从发泄,反而开始将自己关在透不进一丝光的房间里,许青禾给她送饭,她就像个不能自理的婴儿般仰头接受她递到嘴边的勺子,然后重复地做着机械的咀嚼动作。
吃得很慢、很慢。
好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足以让她耗费所有力气。
在只留了一盏微弱床头灯的空间里,许青禾辨认不出那个将自己蜷缩在墙角的人到底是谁。
她喊她:“冉冉?”
面颊深陷的少女便抬起头,并不说话,只用迷惘的眼神静静地看向她。
床头灯柔和的光晕在她眼里微弱地跳动,有很多个瞬间,许青禾都会惊惧地觉得宋冉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头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动机。
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是和宋威一样,在为了一己私欲肆意地伤害宋冉。
所以后来当宋威找到她,说:“冉冉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想看到她像个废人一样总是躲在房间里,连饭都要别人喂。青禾,之前那件事是我一时糊涂,我已经知错了,你不要总是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男人尽量缓和着语气,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
“其实这件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是吗?你,我,还有冉冉,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相处方式。我知道你喜欢冉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她植入新的记忆,让她也喜欢你,我们三个可以……”
抵在胸前的剪刀制止了宋威的进一步动作,也将他后面更加不堪的言论堵了回去。
许青禾憎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
“如果冉冉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杀不了你,做鬼也要拉着你下地狱!”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面对这样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宋威也只能神色难看地承诺道:“我会把宋冉重新送去做心理治疗,但要是你再不知好歹地用从前的事刺激她,我可不保证她能不能受得了。”
记忆里,那天是立冬,冬天刚刚到来,宋冉被带出来的时候还穿着单薄的秋季睡衣,宋威在前面拽她的手,她毫无反抗地跟着父亲焦躁的步伐,走得跌跌撞撞、步履蹒跚,许久没见光的眼睛被晴朗的天光刺激得不停流下泪水。
叶静雅站在二楼远远地看着自己女儿那狼狈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便扭过头不忍再看,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许青禾忽然从楼上一路跑下去,将自己身上已经穿热的厚外套小心翼翼地给宋冉披上。
“冉冉,我等你回来。”她说。
隔了很久,宋冉才十分迟钝地点了下头,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就被不耐烦的宋威用力拉扯着走了出去。
一个月后,澄海市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黑色的轿车静悄悄地在别墅大门前停下,司机拉开车门,从里面走出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少女。
大雪簌簌落下,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少女的肩头,许青禾忐忑地站在门口的阴影处,见状便想帮她将雪扫走,少女却厌烦地打落了她伸过来的手,说:“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冉冉到底还是没有回来。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许青禾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了,人总会本能地选择逃避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经历,总之在那以后,她和宋冉的曾经就成了一个绝对的禁忌。
除了十七岁那次,冉冉再也没出现过。
十年了。
盯着宋冉的眼睛,许青禾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期待。
她是不是记起从前的事了?
顶着许青禾审视一般的眼神,宋冉的回答却很含糊。
“多多少少记得一点吧。”
许青禾皱了皱眉,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正想继续追问,一阵单调的手机铃声横插了进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界面。
来电人是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