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大的衣袖和裤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孱弱,仿佛一个没有捆扎好的稻草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极力保持着镇定,许青禾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但让她惴惴不安的其实是:她听到了多少?
“从你说要和他离婚的时候。”
找回记忆的同时,宋冉也找回了和许青禾的默契,她已经猜到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原本她确实是在病房配合医生的检查,但看着许青禾离开的背影,她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焦虑,虽然清楚魏昭也不至于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但……就是莫名地担心。
担心到简直坐立不安,就连医生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问:“宋冉,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冉摇头,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没有……医生,我有事情忘和她说了,我能出去一下吗?”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不要离开太久,你之前昏迷在床上躺了两天,现在才刚醒,很难说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的,我马上回来。”
向医生做好保证,宋冉匆匆地走了出去,当她赶到电梯间时,许青禾所坐的电梯正好关上了门,便只好等下一趟。而就在两人错开的几分钟里,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电梯中,宋冉看着旁边光滑的金属面上反射出来的那个扭曲的镜像,忽然想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源于何处。
她在害怕许青禾的离开。
害怕直到两人再次分离前,她还愚蠢地守着那个真相,害怕许青禾继续无望地等下去。
她得告诉许青禾。宋冉想。
不论最后许青禾是否决定放手,她都应该诚实地告诉她——她要等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只是没想到当她到达负二楼时,许青禾和魏昭已经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没发现她的存在,她也就只好尴尬地站在电梯门前,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正犹豫,接下来听到的话将她震惊得愣在了原地。
许青禾说,她整垮宋家的举动是为了宋冉,她想将宋冉霸占在身边。
尽管她的语气和表情依旧是冷静的,可那话里的内容却怎么听怎么带着点疯魔的意思。
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还是像以前一样厌恶她,宋冉不由自主地这样想,许青禾真的会冒着违法的风险将我囚禁在她身边吗?
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觉得害怕,但宋冉在听到这些话时却只有心疼。
她想:看看吧,你都将许青禾逼成什么样了?
你……真的要告诉她那个真相吗?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踌躇中,许青禾已经走到了面前。
“所以从那之后的所有对话,你也听到了,对吗?”
良好的记忆力让许青禾立刻想起自己刚刚都说过什么,告白也好,阴暗的私欲也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她最想保护的那个人面前。
她会……讨厌我吗?
哪怕再极力想要维持冷静,一想到被宋冉厌恶的可能,许青禾的声音还是忍不住低了下去,就连素来强势的眼神也开始颤动,像一片即将碎裂的冰。
宋冉沉默着,很想朝许青禾伸出手摸摸她的脸,手腕却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两种截然相反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对峙,一段记忆说:你和许青禾从小就感情深厚,她又那么喜欢你,之后发生的事并不是你的本意,忘掉那些接受她的爱吧。
另一段记忆却发出森冷的嘲笑:得了吧,许青禾喜欢的是冉冉,那个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和她两小无猜的冉冉,你是谁呢?你不过是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精神病,少假惺惺地将自己当成受害者了,是你亲手做出的那些事,宋威不过是将你内心的丑恶诱导出来,你明明可以抵抗住的。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本身就是那样丑恶的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你们都是施暴者!
你是施暴者……
暴怒的质问占了上风,宋冉瞬间红了眼,她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咬得口中血腥味弥漫,将眼眶中晶莹的泪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哭呢?
你有什么资格委屈呢?
你还想扮演受害者吗?
要点脸吧,宋冉。
“对不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宋冉同时低下头,避开许青禾在她脸上探究的视线,“对不起。”
前一句道歉有些哑,所以她又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许青禾清楚地看到从宋冉眼中忽然升腾起的浓烈悲伤,那不像是厌恶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欢喜。
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更像“挣扎”。
她在挣扎什么?
许青禾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我为我从前做过的一切向你道歉,今后我会努力补偿你的。”
补偿?
许青禾不喜欢这个词。
这个词暗示着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尽管宋冉不喜欢她,但为了补偿,她愿意接受她的喜欢。
即便宋冉接受她,也只是出于补偿。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这种态度简直比宋冉从前说过的那些羞辱还令许青禾受伤,原本还有些脆弱的神情迅速凝固成坚硬和冷肃,她咬牙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冉知道她误会自己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继续低着头费力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