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吗?
也还好。
毕竟家里人不管,能随心所欲画自己想画的,就已经够幸运了。何况他双亲俱在,还有那么多朋友,画室的老师也支持他,仅仅是一个人创作这种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若非临时改报了动画专业,能一个人创作一辈子漫画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然后,江君尧出现了。
林维才发现,原来是有人能跟他讨论剧本创作的。原来能跟人讨论故事,比一个人闷想可快乐多了。
这就叫他仿佛上了瘾般,有事没事的就想天天跟人聊聊这个那个,连尘封已久的《白泽少年》都想掏出来跟人唠一唠。也亏得江君尧不嫌他烦,林维说个什么人都能接住。叫他感觉「交流」这件事,就好像在打乒乓球,这边打过去一球,对面能打回来一球,双方打得有来有往,这球就打得贼有意思。
然而这快乐过了剧作分镜阶段,到原动画阶段就消失了。
两人友谊的小船,几乎要在江老师的严格要求中被整个掀翻。
“我这鸟的动作到底哪里有问题了?!”林维的耐心值耗尽,改改改到要吐血了,他现在好想把手绘板一砸,说不干了。
“动作没有问题,”江君尧还是那句话,“但你不能太写实了,你要表现它飞起的轻盈,要有适当的弧度做夸张。”
“我做了啊!”林维把第三版调出来给他看。
“我说的是‘适当’,”江君尧也不想再重复了,“你这个过了,显得翅膀在空中飞的很用力。”
林维把手绘板一递:“你来。”
江君尧看着他,没有接:“我可以帮你改,但这样一来,鸟的动作也成了我做的。原动画这关,你打算怎么过?”
“拜拜。”林维把手绘板一扔,走了。
“——林维!”
江君尧唤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维从中听出了一丝难得的无措。但他还在气头上,听了也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拉开宿舍门出了去,一路不停地穿过走廊,上了六楼、顶楼,一把推开了天台的门——
夜风呼呼而来,吹散了笼罩心头的些许烦闷。
天台的门是承重门,随着他松手的动作“吱嘎”关上。
林维随意地往空旷处走了几步。天台的地面是水泥封的,被一根根钢筋分成了许多格子,路不好走。因此一般不会有人上来。
他望着不远处建筑的零星灯光,想起前两天他们在这儿拍视听课作业,借的学院的机子,他跟王达志对着说明书调试了半天。小胖子这回死活不肯出演了,林维就让他扛摄像机。他跟江君尧演。
由于开场的跟随长镜头要用大厦的镜面玻璃拍出人行走倒影,条件不足,林维就去借了一卷很长的反光纸来替代。
人一很有范儿的警匪片,愣是让他俩演成了村口大学狗血青春剧。
王达志犯了跟陈青舟一样的毛病,端起摄像机就犯了帕金森——笑得不行,手抖个不停。
林维不管,他拍完直接把素材扔给赵钱荀之剪辑。小少爷倒不介意,总归是要做作业的,既不用他拍、也不用他出演,剪嘛……这是仿拍,有现成的卡点抄,他十分钟就剪完了,对林维这一回的做法表示很满意。
林维想到这段,也笑,然后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他当然知道江君尧说的都是对的。
——他当然知道。
他的朋友,江君尧,是一个做原动画的天才。
如果不是天才,怎么可能开学没两天就把教科书过完了,一上手就做出了让余万泽老师都连连称赞的原动画作业?
而他呢?
只不过分镜画的好一些,想故事的时候鬼点子多了些,就开始自鸣得意,自以为无所不能。殊不知这分镜能力,也就是他画漫画格子画多了的结果。但其实甭管谁,只要上完视听语言课,多拉几个片子,练勤快点,这分镜都能画的很好。
如果没有他,凭江君尧的画工审美、原动画能力,这两个镜头的鸟虎斗原动画、场景恐怕早早做完,进入加动画阶段了。林维很清楚,是自己拖累了对方的进度。
或许这就是庸人和天才的差距。
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却无能为力。
……真是丑陋啊。
癞I蛤I蟆对白天鹅的妒忌。
“再改一次。”林维对自己说,又踢飞一颗石子,转身往出口走去。
他想通了,再改最后一版,改不对就拉倒,反正他原动画水平就那样了。先保进度,总不能拖到下学期跟联合作业掺一块儿,那才是个大工程,想想都叫人头皮发麻。大不了原动画都扔给江君尧画,他来承包加动画。江君尧因此对他失望?失望也没办法。
多少情侣、好友合作完毕设就散伙的,林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早一点拆伙,没准儿毕业后还能当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