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疯了吗!你们就不能用你们脖子上那个小的可怜的脑子想一想!这些是被军队允许出现的文字吗!”
伊恩.诺顿感到无比的愤怒,他紧紧握着那几片由碳素纤维制成的军用布料,上面被这几个年轻的士兵用迷彩涂料密密麻麻的画满了文字。
这些高分子聚合物在这个异星球高温高湿环境下加剧了碳素材料的老化速率,只是这么一扬一抖之下,这些脆弱的布料周围便出现了丝状裂纹。
士兵不由得紧张的上前迈了一步。
这更加刺激了伊恩.诺顿,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脑袋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转身将这些“证物”丢到桌上,双手叉腰,俯视着这些年轻、幼稚、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士兵们,说:“我把你们从齐奥尔科一步步带出来,从一个小队,到一个部,一个军队,我们失去了多少同伴,才能站在这里!你们脑子呢!啊!你们他雌的到底在想什么!!!”
他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一度破了音,丝毫没有以往贵族的优雅从容。痛惜、焦虑和愤怒像是无名之火彻底点燃他仅剩的理智,他破口大骂之后,转身一把抓起桌面上那些已然非常脆弱的布料,更提高了声音。
“嗯?自由?!”大力捏碎的布料像是雪片砸向沉默着的士兵。
“爱情?!”
“理想?!”
“哈?你们想干什么?在我伊恩.诺顿眼皮子底下造反吗!”
沉默的年轻士兵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只是在自己首长的训斥之中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布料。
“都给我住手!”
伊恩.诺顿一个转身,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猛然踹飞一个士兵,巨大的冲击力将这个年轻的军雌狠狠砸向会议厅的墙壁,整个临时搭建而成的帐篷随之强烈震动了一下,四面帷帐出现一阵乱码,几秒之后才恢复正常。
压抑而痛苦的呻吟从帐篷一角传了出来,就当其余虫恐惧不安的望向自己的首长之时,送话器传来参谋长的声音,说齐奥尔科那些审判官员来了,飞舰在近地轨道等待军区审批通过。
“滚去自己的营帐!你!还有你!滚过去把那个小子拉走!”
伊恩皱起眉头,低声命令道。
“等下,别从正入口出去,从后面通道。”伊恩随即改变了主意,“别让那些虫看见你们。”
亲眼看着这些小崽子互相搀扶着从小道离开,伊恩才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目光阴沉,盯着地面上凌乱的布料,上面已然氧化成棕黑色的文字简直像极了古老的诅咒,他走到墙边,扳动了一个开关,换气扇“嗡嗡嗡“的响了起来,布料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甚至发出来轻微脆裂的声响,几分钟之后,地面只剩下一片灰黑色的粉末,整个会议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莱特推开门,随即在鼻尖扇了扇风,皱眉道:“你知道这些东西甚至算不上什么证据吧?他们写的那些东西带着他们的基因标识传遍了整个集团军的联络网。伊恩,事态到了这种地步,你帮不了他们什么。”
伊恩.诺顿缓缓站直了身体,他从凌乱的办公桌上捡起自己军用领带,扔下还未燃尽的烟,走到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又用手把乱发梳理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的胡渣,语气里仍有一丝嫌弃:“他们虽然是些没有脑子的白痴,但还是我的士兵。”
“我不能让什么鬼的自由、爱情毁了他们,更不能让那些虚伪恶心的审判虫因为这些虚无的罪名把他们带走。”
莱特心里想,这可不是什么虚无的罪名,光是那些言论,就可以当成反叛罪定格审判的地步,也只有伊恩.诺顿这样的虫才会想着拉他们一把。
可他只是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莱特站在一旁,看着几分钟前无比愤怒的甚至失去理智的首长此刻又变成了优雅的贵族虫,除了下巴那一点点没有处理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正好符合一个为了下属尽心尽力的首长的形象。
他是伊恩的朋友,知道他对这些士兵的看重。
“等等。”伊恩突然叫住自己的参谋长,眯起眼,说,”让审判庭那些虫备降在217区,然后让他们过反触发通讯链路进入军区。”
“……伊恩,我们不能让这些审判虫死在这里。”莱特无力的劝道,“最起码让他们离开备战区再下手吧?你又是不知道217随时都可能遭受塔克星的攻击。而且,如果万一作战区被塔克锁定怎么办?”
“我们都可能随时遭受到攻击,莱特。”伊恩轻描淡写的补充,“他们出发之前就应该知道这里是战区,不是他们什么随便过家家的城堡。”
审判庭的到访者不止一位,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雄虫,身后坐着两只年轻的雌虫,他们穿着齐奥尔科审判庭的制服,灰黑色的袍子将他们从上到下严密的包裹起来,像是来自宇宙深处古老的虫母使者。
他们一落地,就毫不客气地占领了军区最大最为机密的作战指挥室,为首的审判虫甚至霸占着属于伊恩.诺顿的首位椅子,理所当然的如同在自己的审判庭上一样。
当然,这些审判庭的虫,一向将自己诩为神使,无论是在审判庭之上,还是之下,都以虫母的代表要求自己,习惯性地俯视别虫。
伊恩好脾气的坦然的接受了他们的审视,眯起眼打量了一番对方,轻笑了一声,嘲讽道:“各位,请坐。”
说着,他拉开距离那些审判虫最远的椅子坐了下来,翘起腿,双手轻轻搭在膝上,双肩向后靠去,沉默的盯着他们,蔚蓝色的眼眸像是极地冰川,两只年轻雌虫审判员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避开来自伊恩.诺顿少将锋利的目光。
莱特安静地站在伊恩.诺顿的身后,手微微搭在腰间的激光炮枪上。
领头的雄虫平淡的收回自己的视线,没有回应这个幼稚的嘲讽,倒是身后两只雌虫在反应过来之后瞬间涨红了脸。
雄虫对伊恩.诺顿身上浓厚的烟味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点开自己的光板,上面显示出一份盖满了红章的文件,然后抬起头,从容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我们要带走那涉事的五个士兵,并且,从今天开始,正式对375进行军事审查,这是来自拉摩萨的批准。”
“据我们内部调查,涉事士兵只有三个,你们哪里来的五个名字?”伊恩随意从作战桌下方暗格中摸出一只烟,咬着头部,开始点燃。
“您这样问,说明军区内部对这起事件的调查已经结束了。”雄虫露出体贴的微笑,“介于您刚上任375少将的位置,可能对此类事件的调查还不够彻底,审判庭也是想助您一臂之力。”
“是想助第二集团军一臂之力吧?”伊恩缓缓吐出一口烟,笑道,“你们审判庭偏向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伊恩.诺顿!您这番话,我完全可以示意为对审判庭的挑衅!”雄虫加重了语气,“自审判庭成立以来,一直担任着展示至高虫母司法权威和公信力窗口,请您对您说的话负责。”
伊恩.诺顿直视着审判虫,对方仍像一尊冰冷的塑像面无表情,哪怕是刚刚那样严厉的控诉,他都无法在审判虫眼中感受道任何情绪波动。
像个完美的机械虫。
伊恩开口说道:“虫母在上,必然是绝对的公平公正,我对我刚从的话感到抱歉。但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审判庭,我虽永远不能确定伟大虫母真实的战略意图,但是伟大虫母曾与每个子民意识共鸣,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祂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虫族的未来。那么请问审判庭,那三个年轻的士兵是否也属于虫族未来的一部分?”
“……当然。”
伊恩笑了笑,他抽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宽阔的作战桌上空缭绕,他继续说:“我们都知道,虫母只能够在最为有限能力之上给出粗略的战略计划,很多时候,这甚至不能称之为计划,顶多算是一个疯狂的想法而已,但是我们子民,依旧选择坚忍不拔的一步步推进它,哪怕将自己的生命源源不断的填进去。为了什么?同样也是为了虫族的未来,因为我们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相互啃食的时代,所以,我们信奉虫母,所以,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距离家乡几万公里的异星,携带着三亿多吨恒星级□□对抗异星种群。”
“所以我想,哪怕是虫母,设想中的未来,那些小崽子应该不需要饥饿到互相啃食的地步,他们应该有时间有能力去发展自己,去规划只属于自己的未来吧?”
伊恩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虽然我不大懂什么叫自由,什么叫爱情,但是我想,他们在为虫族的未来奉献的时候空余几分钟思考一下自己虫生的意义,并没有触犯到虫母的禁忌,不是吗?那本该就是虫母为他们设想的未来。”
“再者说,这并不违反第一集团军对军雌空闲时间管理的规定,那些违反规定的言论我们已经第一时间消除,造成的影响也被压到最低,涉事的三个军雌三天之前已经按照定格军法处置。审判员,这件事,无论从流程上,还是法理上,第一集团军已经处置完毕。”
雄虫凝视着少将修长手指间烟头暗红色的火光,平静的说道:“可是,伊恩.诺顿……少将,你所说的,关于他们的未来,审判庭并不在乎。”
伊恩沉默了一瞬,他看向审判虫的目光渐渐充满了一种不可琢磨的深意,英俊的脸上突然出现了隐约的抽搐,很快,抽搐变得明显起来,最后变成了低声的笑:“哈,你们可真是油盐不进。”
少将将烟头摁在作战桌面上,用力之狠手背爆发出几道青筋,雌虫审判员心中一悸,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