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林疏桐就和谢照乘相看两生厌。
但到底人在矮檐下,他有求于人,林疏桐从来都是识时务的俊杰,烦躁片刻便琢磨起如何将谢照乘哄回来。
这些经文晦涩难懂得很,死记硬背效率极低,谢照乘为他讲解一二,方更好背些,况且……这些都是修道的基础。
谢照乘是爱甜的,虽说他自己并不承认,林疏桐便想着买些糖果,打听着去书院外的市集挑了两包梨汁糖。
昨日的事似乎已经传扬开来,过往路人望见他无不侧目,林疏桐被瞩目得极不自在,立刻加快脚步往闻雀轩赶。
然而总是要旁生枝节的。
不远处的梨树下站着个人,衣带当风,如芝兰玉树,来往的学子纷纷拱手行礼,礼称景师兄。
——景瑜堵在了回闻雀轩的必经之路上。
林疏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景师兄晨安。”
附近学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两人俱是五官敏锐的,旋即有不怕死窃窃低语不断钻进他和景瑜的耳朵。
“那个就是林疏桐吧?原来得景师兄青眼,又搭上了照乘师兄,现下可算是一步登天了,真是好运气……”
林疏桐眼皮一跳。
“什么好运气…”
旋即有人接过话头,语气颇为不屑:“不过是瞧着景师兄与谢师兄交好,想借景师兄搭上谢师兄。”
一人诧异道:“啊?”
那边还在火上浇油:“怪不得他对景师兄并不感恩戴德……”
景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看热闹的学子们瞧着这脸色,也不敢再呆下去,拉着亲友溜得飞快,一条道上竟只遗下他和景瑜。
林疏桐无奈苦笑,刚要打破沉寂,景瑜反先开口问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便答道:“是梨汁糖……”
话音未落,林疏桐心中就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景瑜滞上瞬息,便冷然道:“我倒不知,你竟这般留意阿照。”
谢照乘虽在颍下求学,在书院里的时间却屈指可数,能接触到他的人虽多却少有亲近的,更别提知晓他的癖好。
林疏桐心知肚明景瑜眼下的想法,不愿同这满眼满心都是情爱的家伙多纠缠,随口道:“景师兄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尚未走出一步,景瑜就出声拦住了他:“且慢,你不该同我解释解释随笔的事情么?”
林疏桐长出口气,偏过头去,平静道:“那景师兄要我解释些什么?”
景瑜眼神一寒,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字里行间全是阿照,和那几张小像,你敢说你对阿照并无心思?”
林疏桐沉默不语,越过景瑜去瞧他身后那几棵枝叶葳蕤的树木,这样的态度顿时叫景瑜更生不满。
“半妖为天地所斥,这样的出身为世家宗门学院所不容,没些本事也敢对他起念动思?实在是痴心妄想!”
林疏桐本不欲多事,听到此处也不禁心头火起,五指收拢,一拳砸在身侧的杨树上。
但见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杨树木屑横飞,竟自他拳头落处开裂,树冠中心摇摇,几息后轰然倒塌,激起一天扬尘。
景瑜瞳孔微缩。
“是,我是低贱的人妖混血。”
林疏桐面色阴沉、山雨欲来,言语也极尽刻薄,不遗半分余地:“那你便不是痴心妄想了?”
他望见景瑜唇角下沉,登时觉得一阵畅快,“不知道景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同我师兄说一说,我能入景公子眼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再来猜一猜,他会嫌弃我这半妖多些,还是厌恶你更甚?”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道身影快步流星,横在林疏桐与景瑜之间,隔开这即将爆发的天雷地火。
林疏桐顺衣上望,是个十六七岁的清俊少年郎,瞧衣着应当是枕流院的学子。
这少年朝景瑜微微一笑,和声道:“谢师兄正寻林师兄呢,景师兄若无要紧事,便放他走罢!如惹谢师兄生气,怕谁都讨不得好去。”
景瑜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勉强敛起一身火气,退后三步,只语气仍不和善,“那林师弟,改日再叙。”
少年与林疏桐一同目送他离去,松了口气,无奈道:“你说你,打什么主意不好,偏偏将歪心思动到他身上去。”
林疏桐怒意稍霁,转眸看向这少年,歪了歪脑袋:“这位师兄或师弟是……”
少年一拍额头,恍然道:“我识得你,你却没见过我,枕流院李尽欢,日后碰面机会便会多上许多了。”
一路而来,多是些厌恶警惕的目光,鲜少有如这少年般澄澈的,方才那言语也像是他为解围而说。
林疏桐不由好奇道:“你…不讨厌我?”
李尽欢朗然笑开,“谢师兄肯留你在闻雀轩,你就算我们自己人了,为何要去讨厌自己人?”
“你若心术不正为非作歹,谢师兄会第一个收拾你,也轮不到我来讨厌。”
林疏桐哑然,竟还是受谢照乘的光环庇佑了。
李尽欢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景师兄在四院中颇受敬重,你既招惹了他,便躲着些,有空时跟谢师兄四下转转……”
少年那笑意里忽地现出些狡黠,“狐假虎威,也就正是如此了,他们不敢将你怎么样的。”
李尽欢摆摆手,转身离去了。
林疏桐收回视线,情不自禁看向身侧摧折的树木,又抬袖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瞧了瞧,犯了嘀咕。
轻易折断一棵树,这是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可以办到的事么?
他试探着再曲指握拳,用七成力道砸向剩的残木,这一回却没了先前的摧枯拉朽,剧痛反倒自右拳席卷全身。
林疏桐瞧着手掌上的青紫,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拎了糖袋,边琢磨边往闻雀轩行,不防已经到了闻雀轩的大门,一头撞在门框上。
恰巧汤圆抱着片白菜路过,目睹了全过程,瞧他的眼神甚是复杂:“想死的话,转角那根柱子比较硬,请。”
他揉着额头,有苦难言。
谢照乘正抱着小松坐在梅树下画扇面,枝梢系的风铃叮当作响。
听见他的声音,少年眼皮都没抬,显然余怒未消。
林疏桐凑过去,献宝般摸出那袋梨汁糖,有些讨好道:“突然想起学宫外有梨汁糖卖,就给师兄买了些。”
谢照乘动作一顿,稍稍抬头盯着林疏桐,几息后一扯嘴角:“是么?”
林疏桐赶紧将纸包放在桌上,麻利地拆开:“师兄尝尝?”
少年悄悄瞄了眼梨汁糖,又飞速收回视线,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面上还一派淡然。
林疏桐注意到他上挑的眼尾,只觉得好笑。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书还没背掉?”谢照乘嘴里含着糖果,说话也清楚分明。
林疏桐默默点头,果不其然,谢照乘的冷笑声啪地甩在脸上:“那还不给我去抄?”
他一噎,长叹一声,背过身就要去书房,谢照乘却叫住了他,递来张桃花笺,淡淡道:“敏行处派人送了这个来,要你和景师兄他们一起去芜陵除鬼。”
“芜陵王家府宅常有夜哭,种种鬼怪作祟始终不断,折了不少云游道士修者,这一回便将折子递到了宫中来。”
那桃花笺页眉赫然题着烫金三字。
集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