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积雪山了吧。”
林疏桐偏头望向谢照乘。
这一会工夫，他手上的书已经换了许多本，听见林疏桐问，轻轻点头。
直到近前，已能看到积雪山巅的苍松翠柏时，谢照乘方收书缓缓降下飞剑，落在积雪山山口。
林疏桐抬眼就是蜿蜒至云深处的玉阶。
谢照乘正衣整发过后，欠身拱手，元宵也跟着低头，抬起前爪抱拳。
他是不怎么见谢照乘行礼的，想来也就燕归兮收他做弟子时谢照乘道谢那一回。
林疏桐赶紧有样学样，也跟着行礼。
“九州不成文的规矩，御剑不可过积雪山头。”
谢照乘拾阶而上，红裳扫开薄薄细雪：“积雪山葬有百代医宗，每一代都为生民耗心尽力，不能不敬。”
林疏桐肃然起敬，然而谢照乘下一句就让他嘴角抽搐。
“当然，苏如晦除外。”
大约走了百余阶，林疏桐听见竹帚扫地的声音，再行几十步，果然瞧见个小童抱着一人高的竹帚清扫玉阶。
那粉雕玉琢的小童瞧见谢照乘，面上现出些许迷茫，反倒是谢照乘先出声招呼：“数年不见，英杰长高了不少。”
小童恍然大悟，放下竹帚快步跑了过来：“是谢家哥哥！”
谢照乘含笑点头，语出惊人道：“苏如晦竟还没将自个毒死，实在是可惜啊。”
有这么说话的吗？
林疏桐都快窒息了。
但这小童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依旧淡定：“托谢家哥哥的福，师父他身体很是康健。”
“这是下一代医宗，姓任，名英杰。”谢照乘摸摸任英杰的小脑袋，温和道：“那一位，你喊他林哥哥就好了。”
“林哥哥。”
任英杰从善如流，三人便并肩向山上行去。
积雪山上楼阁，皆是翠竹所造，不华丽却极雅致，药香不浓不淡充盈着各处，与檐下哗啦作响的竹风铃一齐，叫人心旷神怡。
“师父？师父？师父！”
任英杰寻上寻下，边走边唤，却始终没有回应：“师父他似乎去药田采药去了…”
他正说着，就被谁的声音给打断。
“呦，还活着哪？真可惜啊……”
林疏桐眼皮一跳，转过身去瞧。
竹楼下一青年扛着只药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身上也是粗服布衣，面目清俊，但说话倒同谢照乘一般刻薄：“上次碰面竟不是永别，啧……”
他突然间就明白谢照乘和苏如晦为何不对盘了。
谢照乘和苏如晦是一种人，都是小心眼又记仇的那一挂，这两位如果能相处融洽才是见鬼了。
“惋惜不是永别，你去死一死不就成了吗？”谢照乘剑眉一扬。
话音未落，谢照乘的身形就一个踉跄，幸好林疏桐反应得快，搀住了他。
苏如晦抬手，吹了吹指间燃香后的余烬：“你还是闭嘴罢！前几日便听说你要来，一早就备下了大礼。”
他拍拍手，哼着小曲儿悠然转身行入竹楼掩映处，道：“英杰，拖他进药楼。”
林疏桐低头瞧了瞧咬牙切齿的谢照乘，忽然有些好笑，扶了他跟着任英杰转入竹楼。
然而谢照乘不是会乖乖受制于人的家伙，他掀唇笑开，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琉璃背过身去，不觉泪流满面：‘苏如晦，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回积雪山的，我已心有他属，不日就要嫁与他。’……”
少年滔滔不绝，且绘声绘色。
林疏桐一滞。
这是……他刚看过的话本内容？还特么背下来了？买话本是在这等着苏如晦呢，送给他看哪有直接朗读公开处刑来得狠？
苏如晦脸色登时一黑，旁边的任英杰人也傻了，等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以免笑出声来。
“前辈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疏桐瞥见苏如晦不善的眼神，企图抢救一下自家悍不畏死的师兄。
挣扎之余，还拼命给谢照乘使眼色，奈何他瞧也不瞧。
苏如晦甩手飞出张符箓，糊了谢照乘一脸，成功让这家伙闭了嘴。
然而一个金色小人出现在谢照乘眉心处，盘腿坐下，继续高声诵读那让苏如晦手痒的话本。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
苏如晦瞬间挪移到谢照乘身边，一记手刀砍在少年后颈，眼见着他软倒进林疏桐怀里，那金色的小人才散成青烟。
“前辈莫生气…”林疏桐有心去劝。
苏如晦抬手止住他：“我同谢照乘斗了不少回，这点小把戏，还气不到我。”
林疏桐瞧着他额上不住跳动的青筋，没敢说话。
他同任英杰一左一右架着谢照乘，将人送进药房。
林疏桐妥帖将少年抱上床，连衣衫都仔细理过，抬首去问已掐过经脉的苏如晦：“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苏如晦嗤笑一声，“他哪一回来积雪山，不是重伤濒死？”
青年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盈盈春光，逐渐敛去笑意，缓缓道：“再叫他如此作践下去，纵然日后顺遂，也绝活不过三十。”
林疏桐心神剧震，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竟莫名难受得要命。
苏如晦转眸瞧他，旋即眯起眼睛，将林疏桐从头打量至尾，微微变色：“燕归兮好大的胆子，竟敢让个半妖照看他？”
他眼皮连跳几下，强自压抑火气，紧皱着眉头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如晦神色淡淡，回道：“我并非歧视半妖，但谢照乘身份特殊，不容许半分闪失。”
“我不会害他。”
林疏桐抿了抿唇，别开脸梗着脖颈。
苏如晦一挑眉，未加评论，而是道：“你且出去等着罢，他伤势沉重，一时半会难以解决。”
林疏桐本不想走，但苏如晦先前所说着实刺伤了他，便不愿多呆，闻言也就转身走开。
闲着亦是无事，林疏桐便想着四处走一走。
他们自山南而来，是以林疏桐就往山北行。
山北遍植苍松翠柏，尽是好闻的木质气味，林下漏着几许碎阳。
林疏桐缓缓抬眸，日光迫于眼睫，刺得他不得不伸手遮挡，却没由来的心情甚好。
等谢照乘醒了，倒是可以带他过来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