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始终放心不下,忧心这又是妖族算计谢照乘的阴谋。
少年肯定道:“殿中能同公子多说两句的,也只有顾掌殿,说来几位公子或许会嗤笑,顾掌殿是城里难得的好人。”
语罢,他满怀希冀地看着苏如晦。
“你怎么看?”
苏如晦侧目,望向谢照乘。
谢照乘止住敲案的动作,迎上他的视线,“不论你如何想,既是有关于谢离,我便不能不管。”
“我会调人围袭天不明,路声渐如不交人,就只好大战一场了。”
那少年瞠目结舌,没料到这一趟求医,竟会为天不明带来场战争。
“路声渐我也有所耳闻,那就是个疯子。”
苏如晦显然不太赞同,“他要发起疯来,先杀谢离,你我便是办了坏事,再者调兵耗费时久,谢离未必撑得住。”
谢照乘面不改色,冷静道:“所以我准备先独身入城,试试能否将他带出来。”
林疏桐和苏如晦几乎是同时拍案而起,齐声道:“不行!”
林疏桐先道:“你现在的身体,如何能再涉险?”
“你若嫌命长,我替你了结就是,何必千里迢迢送予路声渐?怕是谢离还未救到,先搭进去个你。”苏如晦厉声呵责。
谢照乘旋即冷笑:“九州何处我去不得?路声渐还没有那个本事拿我。”
他一抬下巴,傲骨尽现。
“你是我的病人,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苏如晦毫不让步,“我不答应,今日你连积雪山都出不了!”
“真当你那点破香制得住我么?”谢照乘更是针锋相对。
两个人正剑拔弩张,任英杰长出口气,隔开谢照乘与苏如晦:“大家同去就是了,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若有不对便立刻出兵!”
这时候,他俩倒同仇敌忾起来了,不约而同道:“小孩子懂什么?一边去!”
苏如晦横了一眼谢照乘,补充道:“去也跟你没关系,你插什么嘴?”
谢照乘不自觉回眸看了看林疏桐。
林疏桐当即就明白他心中所想,险些被这家伙气笑,他磨了磨牙,挪动脚步俯身过去。
“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想丢下我,不管苏如晦如何,你去,我便去。”
“天不明是什么地方?你去?”
谢照乘抬眸,蹙眉盯着他,“林公子怎的突然就不惜命了?”
林疏桐牵唇笑开,道:“有个词,想来照乘是知道的——有恃无恐。”
谢照乘眸色猛地一沉,但见他伸手按住心口:“师兄能利用那家伙达成目的,我,自然也可以。”
林疏桐笑意吟吟,“他既然留在我身体里,而不去他处,就说明我于他而言有特殊价值,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而且……”
林疏桐收起笑容,垂眸对上谢照乘的目光,“师兄如果出事,我也是活不成的,只当是赌一场。”
“赌赢了,在师兄心中位置便会更重,有师兄做靠山,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谢照乘凝视林疏桐数息,忽地掀唇,朗然一笑,抬袖将他推离些许,“林公子的算盘,向来打得不错。”
林疏桐听谢照乘如是道,便知他是不反对了,低笑着退开。
另一边任英杰也不知如何与苏如晦说的,后者终究松了口,一连报出许多名词,吩咐他去准备,又嘱托任英杰领那少年郎暂时安置。
林疏桐听见,就提议一同前去帮忙,两人并肩走开,中庭便只剩了谢照乘和苏如晦。
“你的伤势还需要时间来稳定,且等一等,待明日再启程。”苏如晦偏过脸来。
谢照乘并无异议,转过话锋:“你与我小叔叔,有什么旧交么?竟肯为他入天不明。”
“那你呢?”
苏如晦不答反问:“旧昆仑上谁都知道你、凰歌殿下与谢氏关系紧张,更不要说几乎没有来往的澜沧谢家了。”
少年鸦色的眼睫掩下翻腾的思绪,“澜沧谢氏自立门户,不再算旧昆仑中人,但小叔叔拜的师父,却是旧昆仑中人。”
“是以他常在澜沧和旧昆仑间往返,也参与了商京之战。”
苏如晦神情一凝,“你我初逢,便是在商京妖乱后的第四天。”
“不错。”
少年拈起案角茶碗,望着浮在碧汤上那一梗叶茎,“妖界知晓我的存在后,惶惶难安,由妖皇领兵直攻商京。”
“也正是因此,与暮方知道我母亲还有血脉遗留,亲率灵族部众,紧接其后抵达商京。”
苏如晦了然:“你是那时见过谢离。”
谢照乘抿茶,润了润唇舌,续道:“彼时商京有三方混战,几相交手,我陷落在乱军中,第一个找到我的,便是谢离。”
“他不知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一见我,便声泪俱下,难以自抑。”
谢照乘神情颇有些复杂:“其实我与他相处不过半日,到如今便再未碰面,只是一直忘不掉他哭的模样,总想着有机会再见就好了。”
他缓缓仰头望天,近乎梦呓道:“或许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人的情感……”
谢照乘声音虽低,苏如晦却也听得分明,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多年前的场景,一时间亦是慨叹良多。
“相看两生厌,我竟都忘了你当年的模样。”
他倚着一树梨白,面色是难得的柔和:“虽然你如今也招人嫌,可比起幼年,还是要讨喜得多。”
谢照乘重重一搁手上茶碗,哼道:“你可没资格道我招人嫌。”
“也不知是谁为师父养的灵宠所讨厌,日日被撵得上树爬房?这些事,真该让你徒弟好好听听。”
苏如晦嘴角一僵,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我遇见谢离,是在七年前,那时我尚未出师,英杰也还不在。”
谢照乘眉峰微动,来了兴致。
“我师父给我上的最后一课,便是以他为证。”
苏如晦有所触动,猛然合上双瞳,“为医者,绝不能有违实情,予人不该存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