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冷淡,眉宇间像是凝了一层霜,比这腊月寒冬还要冻人,带着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对他冷淡的态度,温泽衍身后的侍从脸上颇有些不满,刚要发作就被温泽衍拦下,低声斥责了一声:“不可无礼。”
他面上一派温润之色,挺阔的眉宇间微微蹙起,浮现一抹愁绪,“你我自幼便相识,阿钰又何必这般生疏?观你神态颇有疲惫之色,我实在不忍你太过劳累。在今日早朝前,我已向父皇请旨,文渊阁近日来积攒的一些事务,较为重要的部分,已着其他阁员帮着精简处理了,待你入阁后可以一并检阅票拟,如此也算节省了时间,至于其他不重要的杂事,可等你休整好后再慢慢处理,这样你也可以好好在家休息几天,不至于累坏了身体。”
温泽衍言语之间,俱是亲热之态,若换作一般臣子,会对他的态度感激涕零,而沈卿钰素来不喜攀附结党,在这朝中的亲朋更不过数几,现在应对这样亲近热切的太子,他却并无太多其他的感受,只是沉默不语。
唯独朝堂诸事,对沈卿钰来说,事虽繁琐,却要事必躬亲:
“文渊阁诸事,臣须先看过后再做决定,阁内事不论大小,臣都需尽职一一处理,这是自先祖帝便定下的规矩,也是臣的职责本分所在,是以不必给臣特殊优待。”
他看着前方正盛的灯火,点了点头,“已近卯时,陛下还在等臣回旨,臣先行一步。”
绯红衣摆翻飞,掠过温泽衍身旁,温泽衍垂眸看着那绯红衣摆上绣的白鹤展翅欲飞一副生机勃然的景象,在他身后堪堪伸出手触碰好似拂过,轻声开口道:“子瑜留步。”
沈卿钰面色如霜,停下脚步,声线清冷:“何事?”
温润谦和的笑容展开,温泽衍抬手让身边侍从拿来一瓶精致的瓷白瓶:“这是安神香,我知你近日精神不佳,此香乃天竺进贡,睡前抹在鬓间可温神助眠,一番好意,还请子瑜莫要推辞。”
晨雾弥漫,琉璃瓦垂落下尖细的冰柱,雾气似乎凝在了沈卿钰的眉间,氤氲上一层朦胧,他微微垂下眼眸。
“咚——”
宗周钟响起,已卯时,有太监前来引导众人入宫。
“臣告辞。”
松雪般的声音传来,随之渐渐远去。
看着那渐渐消失在大雪中的绯红身影,温泽衍端坐在轮椅上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玉戒,眼中划过一抹浓重的沉色,几经翻腾后,最终化为眼瞳里的浮红。
喉间的干涩涌上,他握拳用力咳嗽了一声,身边的人连忙焦急上前却被他挥手止住。
目光投向身后的亭子,苍白的手指摊开在轮椅扶手上微微曲起,声线低冷:“把亭子拆了,往后午门不许再设观望亭。”
“查,剿匪那天沈卿钰在温泉究竟遇到了谁。”
*
芙蓉山上。
一间卧房中。
一块通体雪白巴掌大小的和田玉坠在雾气腾腾的半空中。
玉佩呈圆壁形,中间大片镂空,主体雕刻着青竹和梅花的意象,镂空的中心部分几许竹叶枝桠巧妙地汇聚成一个清篆的“沈”字。
玉佩顶部穿孔的红色丝线被房间的水雾沾湿,丝线的尽头吊在了一根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上。
陆峥安趴伏在浴桶边缘,精壮赤|裸的胳膊伸出来,一双澄澈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玉佩看。
系绳晃动,手中的雪白玉佩也跟着晃动起来,玉的表面微微沾上了一层水汽,陆峥安伸出手轻轻触摸,温润又潮湿的感觉侵袭到他的指尖。
恍惚中他又想起那天冒着热气的温泉,手指间的皮肤触感也如这块玉一般,潮湿又光滑。
那人明明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但腰却比他细得多,掌控在手中时,会随着自己的触碰而微微颤抖,当他廷弄力道变重时,那凝着霜雪的眉眼会染上一层红晕,然后溢出呜咽一样的低泣……
眼中渐渐变沉,他将玉佩收在手心,才发现身下起了头。
“哗啦——”一声,水花响起。
他捋了把额边湿发,往后靠在了浴桶边缘上,嘴里衔了根狗尾巴草,狭窄的浴桶支撑不起他高大的身躯,有些微微晃动。
水面浮动,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随后抚上渤发良久直到水波荡开百浊,他长吁一口气,放空地看向远方。
英挺的眉宇间是一片思索。
他的名字叫沈卿钰。
阿钰。
他唤他阿钰的时候。
无神的那双凌厉艳丽的眼睛会陡然有了光彩,汇聚起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意,定定地有压迫感地盯着他看,偏偏眼角又因为某些原因沾了红意,多了丝说不出来的风情。
一想到这,他安静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愈来愈剧烈。
陆峥安握着手中的玉佩,轻轻笑了一声。
这真的很奇怪。
那天一切结束后,他抱着怀中如雪烤化了一般浑身湿透了的人,估算着对方的人找来的时间,在离开之际,不自觉就留下了自己的玉佩和他交换。
就好像他本就应该这样做一样。
他陆峥安自诩潇洒随性,春风一度不过意外,就算是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又何故这般纠结、日夜辗转难眠?
若换作旁人,他断不会如此牵肠挂肚。
可辗转几夜,梦里却全是对方冷艳凌厉的眼和初见时大雪中如红梅一般傲立的背影。
好像胸腔之中,有某种不可抑制的热流和冲动,鼓舞着他,让他跨越重重山头,踏过月下积雪,穿过浩荡人海,去到他身边,去见……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陆峥安回过神来,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娇弱含蓄:“陆哥哥,你在里面吗?胡大哥说你没吃晚饭,我给你做了一碗面,加了你爱吃的肉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