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雨萱摇摇头,问道:“你不用召灵术了?”
解昕失笑,癫狂之色一去不复返,此刻显露出来的只有温和:“姑娘不是说了吗,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况且,”解昕望向纪雨萱,“姑娘并不会用召灵术。”
纪雨萱也是一笑,没有否认。
“当年少谷主来到府上,也如姑娘一般拒绝了我的请求。当时的我和今日一样,想强逼少谷主就范,可终究没能成事。大约我这辈子的确没有那个福分吧。”
纪雨萱不以为然,“少公子既知晓其中奥秘,又何必说什么福不福分的呢?”
“也是。”解昕长叹一声,“自欺欺人罢了。”
“方才听少公子唤那人银灯,她不是凡人么,怎会变成那样?这府里又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来时满地都是残冰,可是与谢寒有关?”纪雨萱问。
解昕没有急着作答,反而打量了一通丰子俞,问道:“小兄弟今日一剑破开府内残冰,莫不是与凌泉剑仙有何渊源?”
丰子俞拳掌相抵,同他问了一礼:“不瞒前辈,凌泉剑仙谢寒正是在下的师祖。”
解昕早有所料,也不吃惊,只笑着道:“年纪轻轻就是丹元境,还拜在剑仙门下,日后定然大有可为。”
“前辈谬赞。”
解昕呼出一口气,看向纪雨萱,接上先前的话道:“不错,这的确与凌泉剑仙有关。”
“昔年我将少谷主请至府上为银灯施展召灵术,少谷主拒不应求,我不能拿她怎样,便将人强留在府上,打算多耗些时日,软磨硬泡,总能让少谷主给个面子,怎知……怎知第二日,我爹,也就是解家家主死了。”
解昕笑容不再,满面凝重,浑身上下都像是压了一座山,重得叫人抬不起头。
他补充道:“是银灯杀的。”
“怎会?”
扫过几人脸上的惊讶之色,解昕回忆道:“我当年也和你们一样,根本不相信会是她动的手,可我去看她,她不理睬我,族人说什么她也不反驳,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我族因屠村一事亏欠于她,将她奉为上宾,可解晓已死,这事本该了结,她却谋害家主引起众怒,长老决定开祭台,以针黹之刑处死她。”
“针黹之刑?”
“我族有一法宝名长寿帐,以松鹤纸织就。松鹤纸薄如蝉翼,柔如面皮,通体乳白,千年不腐,是制作纸傀儡的最佳材料。针黹之刑便是以松鹤纸和术法将受刑之人镇在长寿帐上,沿其筋脉落针,把人绣进帐中变成傀儡,此后任凭我族差遣,永世不得解脱。”解昕解释道。
纪雨萱眼睛放大,丰子俞默默低下了头。
尽管两人都没开口,解昕也从他们各自的表情中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想宽慰人,侧眼一扫,却见坐得偏远一些的那位姑娘面无波澜地听着,没有半分其他反应。
解昕眸光微闪,收回注意力,道:“针黹之刑一经实施便再无转圜余地,我想救她,想偷偷送她出去,但不幸被长老抓住关了起来。等我逃出来时,祭台已开,我拼命赶过去,只看到……只看到一地残骸残冰,凌泉剑仙执剑站在祭台上。”
“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可是,”解昕正脸对着丰子俞,目光不轻不重地压在他肩上,“剑仙看到我二话不说便出了一剑,我不过半步洞明的修为,如何能抵挡天字榜第一的凌泉剑仙,便葬身在他剑下,直到十年前被一道熟悉的气息唤醒。”
丰子俞心下一沉,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旁听许久的江鸿也终于有了反应,惕然望着解昕。
解昕没有一丝要寻衅挑事的意思,继续道:“我不知晓我为何没死,也无人给我解答。明涵涧很大,但凌泉剑仙留下的残冰几乎覆盖整个解府,那冰上有他的气息,我不敢靠近,便在府外游荡,想找点蛛丝马迹。记不清是哪一天,我飘到涧口,见到了藏在冰内的银灯。我那时才知是我曾经留在她身上的灵识起了作用,她是长寿帐绣出的傀儡,不死不灭,我也因此得以保全一缕残识,虽不能生,亦不会死。”
“我想问清楚当年之事,可她不愿见我,藏回了冰层内。后来,我们就困在这空无一人的明涵涧内日夜相对,彼此折磨。”
“这些年里,我时常会想起从前,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今日疯魔间差点伤了三位,是我的过错。”
“二位不必担心,”面对丰子俞和江鸿,他怅然道:“我这一抹残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已没了追问真相的心气,凌泉剑仙因何灭解家,我亦不想再过问。我只盼哪日能再见银灯一面,了却前尘恩怨,这明涵涧能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你们也好出去。”
“你有办法解决?”丰子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确定地问。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长寿帐是解家先祖所炼,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解氏一族的灵识。”
“可她死了,你也会死。”
解昕低低笑了一声,“我早就死了。”
丰子俞沉默下来。
正此时,江鸿插话进来:“你既然有破解的法子,为何等到今日才用?”
解昕眉眼一弯,看了眼丰子俞,如实道:“我见不到她。”
丰子俞几乎在瞬间明白过来他那一眼的意味,道:“从前这里四处都有冰,你不敢来。现在我在这,只要我破开那冰层,你就能找到她。”
“不错。我入府时发现各处的冰散了,除了涧口那条路,只剩下祭台上还有冰。她既躲着我,必会藏身其中,我们一一找去即可。”
“那还等什么,他们四个还在她手上,咱们现在便去!”说着,纪雨萱站了起来,就要行动。
江鸿却蓦地伸出手,按住了丰子俞。
出乎意料的是,丰子俞本也没打算动身,侧过脸来,恰好撞上江鸿看过来的眼神。
“你们怎的不——”纪雨萱话说一半,却见周遭突然窜出冰柱,远比先前更强大的气息袭来,血烟顷刻间弥漫开来,琉璃灯的光全然被遮住。
纪雨萱召出霰尘,方要动手,便被一条冰蓝色缠丝捆住,旋即被拉进黑暗中,再一眨眼,他们三人已站在祭台上,周围满是血烟,江鸿正在收缠丝。
“怎么就我们三个,你没把他拉来?刚才也是,不是要救那几人吗,你们俩怎的都不动?”纪雨萱问。
江鸿看着纪雨萱,嘴角一抽,生生忍住了冲她翻白眼的冲动,没有多言。
一旁的丰子俞咳了声,主动解释道:“因为他未必会帮我们。”
纪雨萱:“?”
见她着实不懂,丰子俞又道:“你还记得刚进来时围着咱们打的纸片吗?”
纪雨萱懵懵地点头,听他继续道:“那纸片和曲银灯的血烟打得不可开交,总不能是曲银灯太无聊了,自己跟自己斗着玩吧?”
纪雨萱认同地点头,点着点着忽地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所以一开始拉我们进来的是解昕,曲银灯是察觉到涧口的事之后才跟过来的!”
丰子俞嗯了声,“解昕半步洞明,咱们打不过,缓住他再寻脱身机会也就是了。不过江前辈你也太心急了,就这么毫不反抗地被曲银灯拉过来,还专门捆好我们一起来,万一这边也是龙潭虎穴呢?咱们岂不是都要遭殃?”
早晚要过来,这次错过还要自己找,麻烦。
江鸿心里想着,却没接话,抬眸扫过血烟,眼睛微微眯起,“你们不觉得这血烟好像比今早弱了点吗?”
最后一个字才说完,一道清脆响声自脚下传出,江鸿循声下望,见侧旁凹陷进去的祭台最上方那层冰绽出了裂痕。
一息后,轰的一声,凛寒剑气冲破冰层,一窃蓝长衣的女子提着一人跳了上来,注意到祭台上的三人,同他们点头示意过,将手中的人放下。
那人浑身无力似的瘫坐到地上,缥色衣摆上沾满泥土也没看一眼,吐出一口浊气,念叨着:“常仙师,我还没准备好呢你就拉我飞起来了,我一介凡夫俗子,怎受得——”
这时,丰子俞凑了过去,半蹲在他面前,诧异道:“小师叔,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