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不见,枉日仍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酷模样,他身旁那少年却大不一样了。
少年换了身花青色绣袍,花纹繁复,威严端庄,与从前的扶应同如出一辙,穿在身上,少年人的稚嫩尽数褪去,徒留一身沉稳内敛。
但他偏头望过来时,眼里露出的怯懦和见了生人后不自觉寻向枉日的目光,一瞬间就将威严打破,暴露出沉稳面具下的慌张无措。
眨眼间,那份伪装出的气势烟消云散,原本勉强符合身份的装扮也变得格外突兀,像极了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他二人应没认出改变容貌后的江鸿,只看到叶轻扬和丰子俞,一前一后地走近。
枉日姿态放得极低,领着扶秋寒一道,向叶丰二人躬身行礼,说道:“小公子,丰少主。”
枉日辅佐扶应同管理暮天阁多年,是仙盟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也算叶轻扬长辈。而他身后的扶秋寒,虽与叶轻扬年纪相仿,但扶应同死后,他是暮天阁板上钉钉的掌门人,论起身份也勉勉强强与叶驰平起平坐。
这二人这般伏低做小,叶轻扬似乎半点没意识到不妥,反而下意识先偏过视线,窥着江鸿的反应。
丰子俞拉着他向旁迈出一步,躲开这礼后,两手相搭,规规矩矩地回礼:“枉日前辈,扶阁主。”
叶轻扬这才后知后觉,却也没做出太大反应,闷闷应下先前枉日那声“小公子”,轻微点了下头,不平不淡地唤道:“前辈。”
扶秋寒将这一幕看进眼底,目光闪烁了下,没吱声。
枉日直起腰板后熟络地张口,面上虽不带笑,却莫名显示出一丝讨好的意味:“不知小公子到此所为何事,可是奉了尊兄的命?”
仙盟名义上各家平等,没有谁比谁高出一等的说法,但谁人都知,七派就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顶。小门小派底子薄,大多不敢和七派平起平坐,平素遇见,只把七派中人奉为上宾,是以这种讨好不算少见。
可暮天阁不同。
暮天阁虽式微,三百余年前又被踢出七派行列,颜面扫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也是数千年屹立不倒的阵法第一大宗,断不会放低身段至此。
如今这种讨好却在一向端庄自持的枉日身上浮现,足以称奇,简直比扶秋寒穿的那件衣服还让人觉得突兀,连江鸿都不觉起心,侧目扫了眼叶轻扬。
叶轻扬似是知道往枉日做出这副表现的原因,皮笑肉不笑地抬了下唇角,阴阳怪气道:“听长老这意思,我若不是奉了家兄之命前来,长老就不欢迎了?”
枉日还没说话,被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扶秋寒先做出了反应。
扶秋寒脸色煞白,攥着拳头抬起头,死死盯住盛气凌人的叶轻扬,眼里盈满了怒气和不甘,甚至泛出一丝泪光。
枉日按住他,也不见生气,恭恭敬敬地回道:“不敢,小公子屈尊驾临,暮天阁上下蓬荜生辉,某绝不敢怠慢。”
“是吗?”
叶轻扬好似变了个人,压根没有收敛之意,越发趾高气昂。
他瞥了眼忿忿然的扶秋寒,顽劣一笑,摇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一柄玉折扇,慢条斯理道:“可我瞧着小阁主的眼神凶得很,怕不是要吃了在下。”
“怎会?”枉日被冰霜冻住的脸僵硬地扯动,讪讪一笑:“我家阁主年纪尚小,心思稚嫩,又逢家中大变,消沉难解。礼仪不周之处,还望公子海涵,莫伤了两家和气。”
叶轻扬眼睛眯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
丰子俞提肘推了下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扭回头,躲避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向侧旁迈步,远离了那二人。
丰子俞上前打圆场,宣霁趁机戳了戳一脸阴沉的叶轻扬,“你怎么了,得理不饶人的,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叶轻扬宁愿斜睨着海面,也不愿回头多看那二人一眼,抬高了嗓门道:“人家可是大、掌、门,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哪敢说什么得罪不得罪,宣宣,你可别折煞我了。有些人脸大如山,不论做了什么事都能心安理得,我可不行,我年幼无知,脸面小脸皮薄,说这话我害臊。”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要摆在明面上摊出来说了,任谁都能听明白针对的是谁。
扶秋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比海面上闪出五光十色的“珍珠”还要精彩,客套着的枉日和丰子俞不免噤声,纷纷没了后文。
宣霁也没想到随口一问便把场面冷成这样,但也不放心上,只凑近了,又问:“你真跟他有仇啊?没想到,你还会记仇呢?”
叶轻扬哼唧了声,也知道自己情绪上头,说得过分了些。
他脸上发热,有点不自在,但只要一想起某些事,还是不愿意服软:“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说一套做一套,明面上跟天真纯善的小白兔似的,实际上心眼多着呢,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