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把已经掌握的所有信息都过了一遍,又细细思考了刚才与冷飞的所有对话。
冷飞的软肋到底是什么?
排除老婆出轨,排除男性功能障碍,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了。
孟川直起身来踱回座椅,大马金刀地坐下,双腿自然分开,下颌微微抬起。他知道,这种姿势表达的,是一种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自信。
“冷总,没记错的话,当年翡翠饺子馆的左右邻居,也是两家餐馆,一家是意大利面,另一家我记得是……汉堡店?”
冷飞不置可否地看着孟川,没有应声。
“前两天我正好碰上你的老邻居们了,据他们所说,你老婆对你可是一直冷淡得很啊,连个笑脸都见不到,这可跟你声称的夫妻恩爱好像不太一样嘛。”
孟川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冷飞。冷飞沉着脸,从容温和的笑容终于消散。
“哦对,我在超市还碰上了你岳父岳母的好朋友,听他们说,当年斯嘉丽想嫁给你,她父母并不同意,认为你们方方面面都不合适,只不过恰逢艺术家的叛逆劲上来了,所以一意孤行和你结婚,以此完成了对她父母掌控欲的终极报复。”
冷飞逐渐咬紧下颌,隐隐发出咯吱声,眉间拧出深深的川字纹。
“说来也巧,我在公园还遇到了你老婆生前的闺中密友,据她所说,你老婆很少跟她聊到你,只是提过跟你没什么共同语言。倒是张嘴闭嘴不离那位流浪画家,什么才华横溢啦,又高又帅啦,同为画家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啦,主要还有活儿好。”
“哦,差点忘了,她还说你老婆跟她说染了头发买了新美瞳,对自己的新形象满意极了,还约她出来喝咖啡呢。只不过咖啡没喝到,你老婆人就没了,她到最后也没见到你老婆引以为豪的新形象是个什么样子。”
冷飞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眼神也痛苦起来。
孟川知道,自己又再次占据了上风,离摧毁冷飞的心理防线又近一步。
他上身前倾,逼近冷飞:“冷总,你是不是记错了?你老婆其实根本没有爱过你吧?”
冷飞呼吸逐渐加重,胸腔肉眼可见地起伏起来。愤怒、不甘、心痛、爱意……彼此混合在一起,凝聚在他眼底。
良久,冷飞闭上双眼,那一刻,沧桑尽显。
他没有正面回答:“斯嘉丽对我的感情,不用你来审判。”
孟川徐徐开口:“你被捕后,我们彻底搜了你的家,你老婆生前的东西你全都保留着,甚至梳妆台上的梳子还留着金色发丝,我猜,这应该是她生前的物件吧。”
冷飞双目紧闭,无言。
“你老婆死后,你明明一直独身生活,可家中陈设跟寻常夫妻家庭无异。虽然你这个人谎话连篇极其虚伪,但有一点是真的,你对你老婆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爱。”
一滴泪从冷飞眼角溢出,被眼尾沟壑纵横的纹路挡住向下滑落。
“你最后虐待她的时候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希望她回心转意,哪怕这种回心转意仅仅出于恐惧?你是不是希望她服个软,哪怕明知道是在骗你,你也希望听到一句她心里有你?”
冷飞继续闭着双眼,五官却逐渐狰狞,像魔鬼正在啃噬五脏六腑。
孟川起身,再次双臂撑住桌面,迫近冷飞掷地有声:“可她偏不,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宁可去死也绝不屈从!”
“你胡说!”冷飞一声大吼,睁开双眼,颈间血管暴起,脸涨得通红。
“这些年,你杀掉的那19个人只是你老婆的替代品,你虐杀她们不仅仅在一遍又一遍重温当年报复,你更想看到她们对你求饶对你屈服的场景,你幻想她们是你老婆,你幻想你老婆当年也是这样屈服于你,你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你对你老婆近乎病态的爱吞噬了你自己,可对真正的事实毫无帮助,不爱就是不爱,死都不爱!”
“你放屁!”冷飞双手捶桌,挣扎着想站起来与孟非对峙,很快被角落中窜出的壮汉按在原地。
孟川撑着桌子的手臂青筋暴起,化千钧之力于一处,字字铿锵地说:“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没看到她临死的眼睛吗?那么愤怒,那么厌恶,自始至终,一直到死,一丝爱意都没出现过!你从来没有得到过她!”
“不是的!我得到她之后,她说了她爱我!她说完她爱我才死的!”冷飞的侧脸被死死按在桌面,松垮的肌肉早已变形,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声音走了样。
孟川摆摆手,示意壮汉松手。
冷飞挣扎着再次坐起,花白发丝因为方才被擒而凌乱不堪,失意与悲伤让他双眼愈发浑浊,毫无昔日从容儒雅之气。
看着眼前这个困于往事的失意老人,孟川知道,他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静默许久,孟川才继续往下说:“冷飞,你确实很高明。如果你有任何破绽的话,注定要由斯嘉丽来讲述。”
冷飞缓缓抬头看着他,眼神被虚无填满。
“连环杀人案的显著特征就是,作案手法须保持一致。你连斯嘉丽曾经用过的梳子都原封不动保留着,那么,作为重要时刻的见证,你当年销毁她肉身的工具也一定还留在这个世上。”
冷飞一声冷笑,不知是在笑孟川,还是笑自己。
孟川思索片刻,按住耳麦,当着冷飞的面吩咐道:“卷毛,带着五处去翡冷翠司史展厅,把展出的当年翡翠饺子馆用的那些绞肉机什么的,挨个验一遍。然后跟冷飞家那把梳子上的金色头发做DNA比对。”
冷飞闻言,整个骨架像被抽走,瘫软在审讯椅上。
沉默许久,冷飞忽然问:“我能抽根烟吗?”
孟川点点头,角落中的壮汉点着一根烟递给冷飞。
“谢谢。”冷飞二指接过,熟练地放入嘴里深吸一口。
“印象中,你应该不抽烟。”
“以前是抽的,斯嘉丽不喜欢,我就戒了。二十五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复吸。”说完,冷飞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孟司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孟川欣然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细节,就跟你在现场似的。”
想到何念,孟川心中一动,温柔的笑意漫上眼底,却只能说:“败类见多了,凭经验瞎猜诈你的。”
冷飞嗤笑一声,看来不信,不过也没再继续追问。
“你刚才有一点说得不对。”烟雾缭绕熏得冷飞眯起眼,眼尾皱纹织成了网。
“我并不想看到她们对我求饶屈服,我想看到的,是她们倔强到底宁死不屈,这样才像斯嘉丽嘛。可惜啊,一个个都是没骨气的货,用不了几下,就哭爹喊娘的,有一个还吓得又拉又尿,呵。”
“不过,最后被你救走的那姑娘,最像斯嘉丽。我都那么用力打她了,她还一声都不吭,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死盯着我,跟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一直到最后连句求饶都没有,跟斯嘉丽一样一样的。”
孟川眸色骤寒。
冷飞自顾自继续说:“冷随把她的视频发给我的时候,我当时就惊呆了,那出尘脱俗的气质……太像了,”冷飞掸了掸烟灰,“其实我知道绑她的方法是有暴露风险的,可我忍不住啊。”
冷飞又深吸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连着叹气又长长吐了一口烟,紧接着下颌一动。
冷飞露出夙愿得偿般的满足,慨叹说:“二十年了,我终于又看到一双像她一样漂亮的眼睛,可惜是黑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孟川冷冷地说。
冷飞神态轻松地看了孟川一眼,等着他发问。
“谭二说的‘疤爷’是谁?现在在哪儿?”
“疤爷?”冷飞一声轻笑,“他无处不在。”
孟川眉头微凝:“什么意思?”
“字面意……”一句话尚未说完,冷飞骤然吐出一口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