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晴,渭河两岸田中青苗透出一点新绿。双辕马车里幼棠背靠着迎枕,长吁一口气,忙碌半天总算歇了下来。适才京郊大营前,她脚疼难忍,却还是强撑精神骑马而行。走了没一会,就有点撑不住了,终于换了马车。
幼棠望向窗外,关中金城千里,一眼望去尽是沃野平原。
如此瑰丽江山,怎能不使人折腰?
春寒料峭,幼棠迎着窗看了一阵,受了寒气,不禁咳嗽了几声,两颊也微微泛红,阿颂将窗合上了一半,轻声说:“殿下,等下还是直接去见陆郎君吗?”
幼棠颔首。
趁着出宫的机会,幼棠打算见陆潜一面,但是并非去拜访陆府。而是在去岁新买的别苑相见,别苑位于平康坊,恰好与宣阳坊相邻。
阿颂将厚重的幔帐一并拉下,纠结自言自语:“孙公公也在的,倒有些不方便。”
幼棠失笑,自打与孙吉祥交好以来,寻常小事一直大开方便之门。孙吉祥善于揣摩人心,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尚在京郊大营之时,就寻机对她说,他在东市有事要办,须得返回一趟私宅,一来二去的回宫怕会迟两个时辰。请她回宫面圣,多多美言几句。
幼棠从善如流,直说她早就想逛一逛东市了。
阿颂掀开食盒,将营中要来的滚水倒进水盂中,热水一激,微涩发苦的药味霎时充斥鼻腔,她探了探药的温度,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怀王。
春狩前他们还禁足在大慈恩寺中,怀王明说不必替六郎君传信。那时她很疑惑为何殿下与傅郎君生出嫌隙。他们自幼情笃,几乎没有闹过矛盾。
再往后春狩那日,殿下竟与傅郎君相携而归,甚至那日傅郎君留宿在三思殿过夜。
她还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了。
阿颂旁敲侧击:“殿下,明日傅郎君也要去太学读书吗?”
“当然,圣人降下恩旨了嘛。”幼棠漫不经心的拨了拨药盏,阿颂适时添了热水,颇为开心随口道:“殿下与傅郎君一同上学,就像在宫里念书一般。”
在宫里念书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年阿娘才离世,她年纪太小,便被太后娘娘接到太极宫养在膝下,太后做主在太极宫设书房,留心在朝臣族中挑了些孩子陪她读书。
她那时并不喜欢傅令梧,嫌弃他性子不顺从又很倔犟......幼棠唇角微弯,今日在演武场上目光一掠而过,就瞧见傅令梧绷着脸,不大高兴的模样。
见他这样,幼棠觉得有趣,她记忆里的傅令梧重甲加身,眉目间一片肃杀之气,那是一种在刀山血海的战场上浸淫多年的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
不寒而栗。
——“殿下该用药了。”阿颂捧着药盏递过来,登时打断了幼棠的遐思,她接过药盏,一口咽下,立刻含了片薄荷丸。
照她的计划,届时傅令梧和薛昙奴一并回河西,直接避开玉京纷扰。看来明日得找个机会与傅令梧“谈心”。
马车一路前行,终于进了城。与孙吉祥分开之后,马车沿着朱雀大街朝东市行去。不多时就到了宣阳坊,陆宅在宣阳坊东南隅,其宅不远处便是万年县廨,坊中栽种了一株极其高大的银杏树。
万年县廨杂役抱着一柄扫帚,正忙忙碌碌扫着街上的积雪,忽听一阵马蹄哒哒的声响,只见一架极宽阔的双辕马车缓缓行来,车檐流苏一晃,马车便向平康坊行去了。
去岁新买的别苑正好位于宣阳坊东边的平康坊。别苑在西南隅,距离平康坊最热闹的三曲还有些距离。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到了别苑门前,庭前种着几杆细竹。
守在别苑的侍从叫从石,面目很是机灵,他瞧见马车壁角一枝棠花,忙推开大门,引幼棠一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