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特意选的直达线路,本以为能快些,车开到西三区时却被游行的人群堵住了。
兰登透过车窗往外看,聚拢的人群像翻腾的浪,最高点挥舞的旗帜已要撞上车头。
比起城门附近静坐的那些,他们的情绪明显要激烈得多。
“反抗立法会暴政!”
“终止哨兵向导特权!”
“归还探索荒原权利!”
不少人声嘶力竭地呼喊,聚集的声响仿佛凝实的拳头重重击在兰登面门。
吵。
真吵。
坐在旁边的沧浪摸出耳塞,兰登接过塞上,还有些心有余悸。
“下车。”耳边的音量略微降低,兰登看了眼明显裹挟在愤怒洪流中的人群,对沧浪说,“一时半会车是动不了了。”
二人下车避过人群,顺着腕表上导航的指引朝中心区的方向快步走去。
——跑是跑不了的,游行人群堵住了主干道,剩下的道路也挤了不少人。阿纳希德事务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正在维持秩序,兰登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哨兵和向导。
他忍不住低声问:“荒原危险,连执行探索任务的哨兵向导的死亡率都居高不下……他们为什么想要这样的权利?”
数百年前陨石天降,幸存的人类建立起城池阿纳希德。城外少有人烟,辐射与异种遍布,被称为“荒原”。
没有精神体的普通人很难在荒原存活,因此一直以来承担探索责任的都是哨兵以及少量高阶向导。
沧浪声音沉了沉:“……高墙之中没有真正的天空。”
荒原不会落雨,他们头顶黑沉的云是城池防御罩内的人工降雨措施。
比起能离开阿纳希德的哨兵和向导,普通人确实一直被圈在这座巨型城市里,终身不能离开半步。
他顿了顿,同兰登一道念起早已熟记于心的宣传口号:
“但,‘一切为了火种’。”
“‘阿纳希德的利益就是人类的利益,而人类高于一切’。”
两人沉默下来,再次路过互助会的摊位。披着白色斗篷的互助会成员递过来两把伞,指指愈发暗沉的天色,友善道:“要下雨了,带把伞走吧。”
兰登接过伞道谢,无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摊位最里侧忙活。
……伊桑导师?
他看着男人淡金色的发丝,只当自己是心绪不宁又眼花了。
送伞的互助会成员走到一边安抚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兰登看在眼里,突然很迫切地想要见到母亲。
他拉着沧浪加快脚步,到达墓园时,时间已快指向中午十二点。
“和我一起进去?”兰登看向沧浪,朝墓园里指了指。
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每年都会和母亲一道来祭拜,到现在刚好是第十五年。
这次还是他头一回与母亲分开过来,身边还跟着朋友,甚至这个朋友曾被父亲救过。
沧浪犹豫起来,片刻后才摇头拒绝:
“我等着,你快去。”
兰登没勉强他,点了下头朝墓园里走。
天色更显阴沉,风呼啸着在枝叶间穿梭,发出悲号般的长啸。
沉沉的水汽凝在鼻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溺在水中。
雨就快要落了。
父亲葬在墓园最高处,兰登走到小山半坡上时,已经能看到母亲单薄纤细的影子。
她依然穿着一身白,衣摆被风吹起,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只是艳丽的鳞粉纷落,早已失去昔日动人的色彩。
风愈发大了,她的背影也跟着细微颤抖。
兰登顿住脚步。
母亲似乎非常悲伤,而他清楚,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上前。
……他和父亲长得太过相像,只有眼睛颜色与母亲仿佛,现在过去只会让她更加崩溃。
他的心仿佛也被泪水泡胀了,沉甸甸的,似乎一挤就能挤出丰沛的苦涩来。
但兰登知道自己没有过多时间悲伤,因为晚上还有一场宴会。
——他的成人礼。
本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上前陪着母亲祭拜,再一起回家。
可兰登突然很不想回去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
哪怕这是父亲牺牲以后,他第一次能够、也必须要庆祝的生日宴。
他一时止步不前,淅淅沥沥的雨就在等待中落了下来。
兰登没有打伞。他抬头望向仍然黑沉的天空,知道再过一会细雨就要转大,而母亲不能淋雨。
黑伞伞面被攥出褶皱,收紧的指节也因此发白。他担心伞被弄坏,又轻轻松开,准备上前。
母亲却在这时转过头来。
兰登的目光先落在她淡得看不出半点血色的嘴唇上,再是眼睛。
那双苏纪石一般耀眼的紫色眼瞳里正布满雾气,鸦黑的睫羽似乎被水浸透了,沉沉垂下,挡住了所有光彩。
她苍白的面庞上犹带湿痕,那点水色似乎是从眼尾开始流淌的,又像是从鬓角滑落。
兰登怔住了。
他一时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
心脏被攥紧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兰登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把这种痛感压下去。
他握住伞柄,刚打算绕过墓碑上前为母亲打伞,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举着伞先他一步走过去。
兰登清晰地听见,此时举着伞凑近母亲的年轻男人说的话。
“抱歉,虽然有些冒昧……”年轻男人有些忐忑地说,“但我每年也是这时来祭拜母亲,一直能够碰到您……”
兰登瞧见他身后的花豹虚影。
该死,这男人居然也是个哨兵,精神体还是猫科动物!
他几乎是下意识抓紧伞朝母亲的方向跑去,正巧听到年轻男人小心翼翼的一问:
“……您似乎没有匹配哨兵,如果愿意,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