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漱礼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她脸上,呈现出一个定格般的、思考的姿势。周围充盈的日光无声旋转,洒在他英俊锋利的侧脸,令一切显得明亮而幽静。
沉默在此刻仿佛有重量,兀自锤炼出一种无形的气场。
“你哭了。”他低声,“我不反感。”
有些意外。
“…是我太幸运,正好撞上了你乐于助人的机会?”李絮玩味地挑了挑眉,忍住阴阳怪气的冲动,很快调整了语气,“没有其他人对你用过这招吗?投怀送抱,死缠烂打,装可怜掉眼泪之类的。男男女女都一样,你应该遇见过很多。”
言漱礼没有在意她的冒犯,目光垂落,好整以暇呷了一口乌龙,“没有机会。”
讲得含糊,是没有机会遇到,还是没有给别人这个机会?
不过横竖都说得通。
言漱礼履历华丽,五年提前修完哈佛医学院的本硕学分,毕业又即刻回国接手NMAA的创新药自主研发项目,一路高压走来,确实不是什么游手好闲、耽于享乐的二世祖。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相信,你居然会对性持这么慎重,或者说,这么新鲜的态度。且不谈爱不爱那套抽象的理论,我以为你们都习惯将这当成某种不可或缺的生活调剂品。”
那些正经交往、闲时消遣的不算。李絮印象最深是他和陈彧有个叫Travis的同学,一个官二代,家世显赫,经历夸张,十六岁就差点跟一群人一起把自己玩废在床上。家里人费尽心机养了几年,到现在还是男女不拒荤素不忌,瘾完全戒不掉。
而言漱礼活得像Travis的反义词。
“我的生活很忙。”他无动于衷地直视她,“不需要堕落,也不需要那种浅薄的安慰剂。”
“性是堕落吗。”
“浪费时间是堕落。”
活得堕落的李絮非常认同他的观点,但又更觉疑惑,近似惋惜地笑出来,“越讲越难理解,你为什么会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言漱礼静静等待了半晌,声音听起来清晰而冷酷,“你觉得呢。”
“我觉得?”李絮漫不经心地揣测,“我觉得要么你在诓我,拿我寻开心。要么,你在可怜我。”
言漱礼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相信,“你把我想得太有人情味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比我印象中要心软很多。”李絮眉梢眼角携着曼妙笑意,言语几近轻佻,“我都差点自作多情地以为你有几分喜欢我。”
言漱礼没有作声,手指把玩着茶船里没有派上用场的闻香杯,一言不发地撩起眼皮打量她。
“是吗。”他面无表情学她言辞,“你这样想。”
这个年轻的天之骄子。
有时实在英俊得令人心悸。
任何不怀好意的、扭曲的、诋毁的话语,仿佛都难穿透无形的屏障,在他周遭留下痕迹。
“…开玩笑的。”李絮很快收敛,以虚伪的社交微笑收尾,请他原谅自己拙劣的幽默感,“昨夜雨下那么大,很感激你收留我。”
这个不适宜出现在餐桌上的话题至此揭过一页。室内重新恢复静谧,却有什么藕断丝连似的遗留下来,像Sphynx柔软的小尾巴,不受控制地扫过空气。
相安无事的缄默中,用餐即将结束,随意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嗡嗡响起。
李絮拿起来一瞧,来电显示不出所料,又是锲而不舍的陈彧。
她没有接听,按了一下侧键,关掉震动,随他一遍又一遍继续耗费电量。
同处一室,距离又近,言漱礼显然留意到了。
“你和陈彧真的分手了?”他目光微凝,冷不丁问起。
李絮笑了笑,不置可否,“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昨晚就问清楚的吗。”
“所以。”言漱礼不为所动,“答案呢。”
“放心吧。”李絮柔声,“你没做什么有违道德的事,以后也可以安安心心继续跟他做表兄弟。”
言漱礼摩挲闻香杯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了一下,静了少时,才又缓缓恢复,“我还以为你要拿这件事报复他。”
“我后悔了。”李絮造作叹气,表演出一种苦恼过后的迷途知返,“拖无辜的人下水,未免太过卑鄙。”
言漱礼缓缓抬起视线,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暗,“那你未免太过滥好心。我睡了表弟的女朋友,三次,你还认为我无辜。”
“前女友。”李絮纠正他的措辞,坚决捍卫他的道德立场,并试图以一种更为轻松的态度结束这场意外,“抱歉。就当是我昨晚头脑发热,硬拖着你参加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性实验好了。虽然浪费了你一点宝贵的时间,但万幸不会造成更大损失。”
空气仿佛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屋室霎时间寂静无声。
“‘性实验’。”言漱礼冷冷咀嚼了一遍这个词,似觉荒谬,看向她的目光如有实质,“你想要验证什么。”
本就是胡诌,李絮半真半假地吐字,似敷衍,又似挑衅,“大概,跟不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件事?”
言漱礼下颌微微收紧,声音越发沉下去,“结论呢。”
手机来电再度亮起。李絮拿在手中,瞥落一眼,这次没有挂断,反而直接滑开了接听键。
“显而易见。”
她示意失礼,微笑起身离席。
“你可以。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