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如坠深渊,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浮沉。
模糊的话语声隐隐约约划过脑海,她的头颅逐渐出现针扎似的疼痛。
“今日我救你,来日倘若你不懂事,我也能杀你。”
谁来救她?谁还愿意救她?
谁想杀她?谁会不想杀她?
随即混沌里开辟出一条光路,沈令仪顺着光亮向前探寻,被卷进一团软绵绵的白云里。
那是沈令仪此生最不堪回首的苦难。
瓢泼寒雨坠入深冬,厚棉衣浸了水沉甸甸地拖着人身躯,就要把沈令仪拽到地上去。
长时间的跪立让她下肢几乎麻木,她望向殿门口的眼神,从希冀尚存逐渐沦为绝望。
谁来救她?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的腿脚从起初的麻木,到后来刺骨的疼痛,密密麻麻如毒虫侵蚀而来。
沈令仪痛得实在跪不住了,脱力瘫倒在旁侧,手掌被碎石摩出血痕。
监督的宫女见状,立即过来甩了她两巴掌,架着她强行把她摁回原处。
沈令仪的双颊红肿,宫女尖酸刻薄的辱骂声回荡在耳边,泥水飞溅进她的眼眶,又酸又痛。
她努力揉搓着眼睛,沾了泥灰的手掌却怎么也揉不干净。
沈令仪于模糊中望见,柔嘉公主遥遥地端坐上首,满脸怒容地欣赏着她的狼狈窘态。
而柔嘉公主身旁伫立着的窈窕淑女,正温柔小意地安慰着她,唯有不时望向下首的眼神,充溢着冰冷与嫌恶。
那是她曾经万分敬爱的嫡姐。
沈令仪倏然睁眼,下意识地仍抬手揉着眼睛。
她呆愣愣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竟有些分不清过往和如今。
将明未明的晨光照射在窗纸上,房内长明的油灯全都没了踪迹,昏暗得沈令仪连头顶帷帐的纹路都看不真切。
她喉咙干涸,缓慢地起身将自己放好在轮椅上,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茶壶。
茶壶空空的,连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沈令仪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头更是昏昏沉沉像一团浆糊。
公主府凌冽的池水似乎还在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沈令仪迷茫地打量着最熟悉不过的闺房,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够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随即,沈令仪便疯癫似的笑出声来。
天意如此,无论是暴雪还是落水,都无法夺走她的性命,她沈令仪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香消玉殒。
屋外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是忙碌。
房里没有烧炭火,离了被窝便觉得寒冷无比。沈令仪取了件厚斗篷披在身上,自己推着轮椅就向外走,想了解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灵燕是慕容氏安排给她的贴身婢女,就算再如何心怀不满,按理来说也应该寸步不离才是。
沈令仪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撩开了遮门的珠帘。
院子里确实热闹,婢女们皆着素白衣裙,髻别白花,手忙脚乱地赶着工。
见到沈令仪的身影,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儿,张大嘴巴呆滞地瞧着她。
入目铺天盖地的花圈与素布,沈令仪无奈心道,她们准备的该不会是她的后事吧?
“二小姐,您醒了?”
新花怯懦地询问着,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糊涂话,连忙慌慌张张地把手中的白绢藏在身后:“二小姐醒了是好事啊,快去找灵燕姐姐,让她去通知夫人。”
其余人等闻言认同不已,纷纷如鸟兽般散去。
沈令仪叫住新花:“你过来推我回屋。”
新花面容稚嫩,眼神里总含着怯懦,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过来。
回屋后她贴心地重新点燃了炭火,又帮着沈令仪重新更衣绾发,做事手法干脆又利落。
沈令仪寻不到茶水,喉咙干得有些发痛,情急之下便想从大木柜中取几勺甜酒润润喉。
她记得那里存着一坛开封过的淡饮花果酿,然而再次开柜时却见下层多了一坛新酒和一个信封。
沈令仪掂量了下信封的重量,信纸将其塞得鼓鼓囊囊,寻常姑娘家闺中信件哪有这般重若泰山。
薛长沅的千叮咛万嘱咐写了整整七大页信纸,又塞了满满一大叠银票进去。
户部不缺油水,薛长沅却总是觉得沈令仪过得不好。宁可对自己吝啬些,也愿意攒下银票塞给她。
沈令仪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茶杯作勺盛了一大杯甜酒,花果醇香萦绕在舌尖,淡淡的酒意刺激下暖和了身躯。
沈令仪小口小口地饮完后,喉咙的干涩缓和许多,这才开始仔细阅读起行行簪花小楷来。
信中详细阐明了她落水以后的事情,更是用小字批注着薛长沅的看法态度。
沈令仪扬起唇角,为经传做注解的文史大家,怕是写得都没薛长沅这般生动详细。
信件末尾,薛长沅的字迹像是被水滴晕开过。
“我知令仪心怀山川湖海,存未竟之志,怎会轻易抛下俗世离去?此劫虽险,我信你定然能够安然醒来,顺利读至此处。”
沈令仪的笑意僵滞,眉心微蹙眸中闪烁着泪意。
她将信件扔进炭火中焚烧成灰,火星跳跃间,神色已经重归于平静。
沈令仪转眸,望向门边低眉颔首的新花。
她正贴心地面壁站着,乖乖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对沈令仪所做之事恍若未闻。
“你们方才可是在准备我的后事?”
新花被问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纠结半晌,才鼓起勇气说道:“太医们昨夜离府前说您已经......已经无力回天了......夫人便让我们早点着手准备着......”
“不过二小姐您能醒来,自然是皆大欢喜!您能够被陛下亲自赐婚,这可谓是上上殊荣,来日嫁出尚书府便万事皆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