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下山途中横生变故,陆鸿晏并非毫无察觉,甚至有意顺水推舟。
雨雪霏霏,使得台阶更加陡峭险峻。
偶然间他瞥见水洼处迎着天光,流光溢彩,是为油水之色。
是故陆鸿晏刻意放缓脚步,将每一步踏稳落地。这正因此,他发觉台阶之上不仅有油水,砖头亦有不正常的松动。
他从容不迫地继续和旁人聊天,余光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周围的异常,眸色逐渐凝聚出掌控全局的锐利。
再度踩到松动的砖块,陆鸿晏小心避开,并假意踩空微扭了脚裸。
随即燕执衷搀扶住他,关怀之语传进周遭的耳里。
心急之人终于露出马脚。
二皇子似乎有意试探那块砖头为何未曾坍塌,不料鞋履方一踏上,台阶便应声而断,惊呼声里二皇子顺着斜坡向下滚落。
陆鸿晏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二皇子伤势严重按下不表,可他不解之处更在于为何太子妃执着地提起沈令仪的轮椅,非要虢褫她移动的权利。
莫非东宫仍有后手?
陆鸿晏思绪不停,垂首见怀中之人神色恹恹,浑身痛得止不住地轻颤。
她脆弱得好似一击即碎,细碎的破皮已然痊愈,沈令仪肤若白雪,孱弱得横抱起来轻如鹅毛。
“归途路险,令仪便同我同乘吧。”
沈令仪摇头:“臣女想单独静静,还请殿下应允。”
陆鸿晏有些气恼:“莫要任性,或有潜藏之危,难以确保你的安全。”
“还请殿下应允。”
他沉默须臾:“坚持如此?”
沈令仪毫不犹豫地点头。
“也罢,照顾好自己。”陆鸿晏顾虑她心中难过,并未再强硬地坚持,迈腿将她放好在马车软垫之上,“我令魏朔随侍,若有危机他能够保护你。”
没喘息的暴雨终于停歇,夕阳消逝无影,天色阴沉着脸灰蒙蒙的,即将坠入稠墨的黑暗中。
车帘垂落之前,陆鸿晏再度望了眼她。
沈令仪似乎格外钟情天青之色,淡雅的像一团琢磨不透的软云,随风便可吹散得无影无踪。
记忆里水底沉寂的珍珠与银蝶,此刻在她发髻上鲜活起来,步摇下垂着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她猝然抬眸,二人眼神交汇。
陆鸿晏莫名被撩拨一瞬。
待布帘垂落重归平静,新花悄悄戳了戳沈令仪的肩膀,示意她朝车座下望去。
灵燕依旧昏迷着,被新花费力地拖拽出来。
“此事可否有人察觉?”
新花笃定回答:“大家心思都在二皇子处,奴婢行动隐蔽,绝无旁人知晓。”
“盯好魏统领,切莫被看出蹊跷。”
沈令仪眉目中的愁绪被凌厉所掩盖:“若是一切顺利,灵燕替我而死后,你便能顶替她的位置。”
新花称是,撩开车帘向外与魏朔寒暄去了。
耐着性子等候片刻,喧嚣涌现又沉寂,声势浩大的祈福队伍终于踏上返回京都的道路。
因着二皇子伤势,队伍兵分两路,东宫和宸王策马先行一步都请太医诊治。
至于剩下车队,归途赶路较之于来时,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行至沿山最颠簸的路段,马车剧烈摇晃起来,颠得沈令仪头脑发晕。
她抓紧着车壁横木,耳畔听到魏朔和新花的交谈声才略微放心。
如果沈静姝话语当真,要对她出手必定是此路。
是马车失控崩裂,还是惊马冲出悬崖?沈令仪心跳如鼓,准备迎接这一场生死未知的搏斗。
然而倏然间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传来。
沈令仪感受到马车逐渐停稳,显然已经脱离潜在的危险,前方惊叫声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侍卫的呵斥与拔刀声清晰入耳。
新花匆忙地撩开车帘:“二小姐,外面突生变故,魏统领让我们暂且原地等候。”
她话音未落,沈令仪已着急地探出头去。
天色阴沉昏暗,围起的火把燃起浓浓黑烟融于夜空,不远处崩裂的车厢激起不断飘散的灰尘。
横木碎裂,车顶塌陷,血腥味似有若无的飘散在空中,侍卫们试图劈开横木解救受困之人。
沈令仪心跳更甚:“前方是谁的车驾?”
“回禀小姐,是......太子妃娘娘。”
新花被所见之景骇得不轻,眼神浮现起熟悉的怯懦,却仍旧牢记使命,搀扶着沈令仪的臂膀让她看得清楚。
废墟之下灰烟横飞,首个被侍卫拖出来的,是一条手臂。
宫女的粉色衣袖还套在上面,露出的一截手腕甚至环着成色不错的玉镯。
沉重尖锐的断木下,沈静姝还被掩埋着生死不明。
魏朔见沈令仪探身出来,立即毕恭毕敬地回禀道:“马车顶梁固定着锋利长刀,一旦承重横木劈裂,长刀便会坠落砍伤车座上的人。”
沈令仪捂住嘴巴,忽然后怕不已。
她退回车厢之内,拨开身旁昏迷不醒的灵燕衣袖,其手腕上的玉镯与断臂上的全然相同。
灵珠与灵燕都是慕容氏调教出来的贴身婢女,既然姐妹连心,定要生死相随吧。
沈令仪紧张地咬破下唇,虚着眼凝视平静的车顶。
虽不知为何沈静姝自食恶果,可既然有她在,不妨让这趟浑水搅得更加混乱些。
“新花,你随魏统领再前去看看情况。”沈令仪扬声向外命令道:“大姐姐遭遇如此变故,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她再度呜咽啼哭起来,担心之词不断吐露,魏朔闻言未曾细究便要听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