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没有那么喜欢热闹,但也没有那么排斥热闹。
其实她蹙眉逃避的热闹,只不过是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尚书府年年依照惯例,除夕之夜要全府之人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听戏用饭和守岁。
沈令仪没有拒绝的权利。
宴席之上,她看着沈震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户部今年的功绩,慕容氏和柳姨娘则不断地说着吉祥话。
沈令仪坐在轮椅上,默默地夹着近处的菜碟,偶尔到了自己的场次,再规规矩矩地说句祝福话。
这时候,慕容氏总是愿意给她些好脸色的。
念叨几句新制的衣裳漂亮得体,让她多喝药多走动,慕容氏彰显完自己身为嫡母的贤惠后,便对沈令仪不再多言。
沈令仪重获清静,长舒一口气。
按理说除夕守岁并不无趣,撤掉宴席后便有定好的戏班子入府唱戏,咿咿呀呀的腔调将尚书府烘托得很热闹。
彼时沈静姝还没有出嫁,她拉着沈韵婷玩着鞭炮,偶尔爆炸乱飞的烟火溅到沈令仪的裙摆上,也无人在意。
沈令仪仰头,遥遥地望着夜空中的绽开绚烂,心中空落落地,泛着说不清的愁绪。
她轻轻咳嗽着,向慕容氏委婉地告了病假,一个人转着轮椅回到琉璃院。
偌大的府邸,却没有属于她的热闹。
沈令仪抹去眼角尚未落下的泪珠,倏然听见院墙传来异常的响动,徐桥月一身红衣利落地翻了进来。
她不免讶然惊呼:“你怎么来了?”
徐桥月未曾佩戴面纱,身着过年新制的衣裳,吉庆的红缎绣着祈福的祥云,十分具有新年的气息。
“我想你一个人守岁,实在是太可怜了些。”她笑语盈盈地走到沈令仪面前,从袖子里掏出红包,“祝你新年快乐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给我发红包呢。”
沈令仪眼尾上挑,笑意难掩:“那便谢谢我亲爱的桥月姐姐了。”
徐桥月在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走吧,我带你出府好好玩玩。”
街道上商贩都消失回家过年去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小孩子正追逐嬉闹,徐桥月背着轻如棉花的沈令仪在京都胡乱晃悠。
繁华的红灯笼挂满长街,光线透过枯黄的树叶射进沈令仪的眼眸,暖黄的色调如有神力般勾起她的唇角。
沈令仪凑到徐桥月耳边:“我想去薛府。”
“没问题啊。”徐桥月闻言步履如风,“小朋友想念玩伴,实属人之常情。”
沈令仪好笑地轻拍她的后脑勺示-威。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薛府的院墙外,徐桥月背着她也能轻而易举地爬到靠近墙角的大树上,二人坐定在粗-壮的树枝上往院里瞧。
薛府不愧为诗书世家,几位姑娘家对着命题吟诗作对,定要决出个胜负来。而薛老爷端坐上首,对每首诗作进行点评。
薛长沅夺得魁首,全府上下都为她鼓掌,她笑盈盈地谢过周围,倏然间抬头不经意地瞥见沈令仪的身影。
沈令仪笑着冲她挥挥手。
薛长沅惊喜不已,胡乱寻了理由就跑到角落处和她相会:“你怎么忽然来了?”
“她可想你呢。”徐桥月戳了戳沈令仪的肩膀,回头像是在和薛长沅告状,“看到外边街上小孩子放烟花,她就嚷嚷着要我带她来薛府。”
沈令仪嗔怒道:“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说些什么呢?”
“你来看我,我自然万分高兴。”薛长沅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红包向树上抛来,“本来是给我小侄儿准备的,你既然来了便转赠与你吧。”
沈令仪稳稳接住红包,哭笑不得:“今日匆忙未曾准备,过两日我便悄悄给你送来你喜欢的东西。”
薛长沅明白她言下之意,眸中亮晶晶地闪烁着喜悦:“不许反悔,我可记住你的话了。”
“这是自然,我答应的事情从不食言。”
“好好好,只可惜我不便久留,还要回去同长辈们待在一处去。”她依依不舍地朝她喊道,“沈令仪,祝你新年快乐,乙巳蛇年万事如意!”
“新年快乐,也祝你蛇年吉祥,蛇来运转!”
直到薛长沅的身影彻底远去,徐桥月才重新背起沈令仪跳下枝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带着沈令仪一路直奔京都最高的瞭望台,楼下守卫见是两位年轻姑娘,接过厚重的红包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其登上空旷的顶端。
徐桥月备好佳酿,二人席地而坐,酒坛碰杯间发出闷响。
“新年快乐呀。”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漂亮话我不会说,不过你应该懂我的心意。”
沈令仪将脑袋靠在徐桥月的肩膀上:“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