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峡峰底端绿草茂密如新织绒毯,陆鸿晏醒来时背部单衣已被露水微微润湿,正凉凉地贴在脊背上。
沈令仪在旁抱胸阖眸,似是熟睡的模样。
他静静端详着她的睡颜,然而顷刻间沈令仪如有所感,倏然睁开眼眸望向他:“醒了?”
陆鸿晏低低“嗯”声算作回应。
他的外袍被撕碎成条条缕缕缠绕止血,陆鸿晏抬手抚摸着腰腹包扎处,主动尝试着站起身来。
沈令仪面上浮现起明显的期待,见到陆鸿晏能够成功起身后,眉眼间立时流露出喜悦之色。
“感觉如何?”
“你在关心我?”陆鸿晏试图伸展的动作撕扯到伤处,难以自抑地闷哼了声。
沈令仪直截了当:“我在关心我自己。”
只有陆鸿晏能够活动,才有办法解救不能动弹的自己。
此刻的沈令仪宛若校场训兵的都尉,指点着陆鸿晏检查身体恢复程度,他倒也配合地扭身活动四肢。
玉冠束起的墨发被雨水淋湿后又重新干掉,一缕一缕凌乱地散下来,陆鸿晏如此模样却并不显邋遢,浑身依旧流露着傲然与矜贵。
沈令仪欣赏完毕,毫不客气地抱胸命令道:“既然还能够活动,那么便快去周遭探路。”
“怎可单独留你在原地?”陆鸿晏蹙额。
沈令仪理直气壮地望着他:“我腿脚没力气。”
在血液里呼吸生锈的铁钉,依旧散落在陆鸿晏鞋履周围,他艰难地附身将其拾起揣好,迈步前行至她面前站定。
“我们一起探路。”
“我都说过我没法动。”沈令仪略微烦躁地别开脸去,“你先去看看崖底有无可以暂时安身之处。”
陆鸿晏权衡利弊后,明白她所言乃是此情此景之下最佳的选择,可不想抛弃她离开的执念,却根深蒂固地扎在心底。
好似他转身后,她便会再次消失不见。
沈令仪见他犹豫不决,眉心锁得更紧:“还愣着干嘛?若是待会儿落雨,你我就在这幕天席地里等死吧。”
“那你便就在原地等死吧。”
陆鸿晏竭力抛却那些可笑的念头,拂袖转身离去。
两人不欢而散的气氛并未影响沈令仪的心绪,她在无聊的等待时辰里揪着翠草,同时连根拔起好几株鲜艳的彩花。
斑斓彩花是她未曾见过的种类,隐隐流露着一股淡淡的雨后香味,闻着并不使得沈令仪难受。
她疑惑地摩挲着彩花细长的根茎,充溢着饱满的水珠,指尖微微用力掐去便会爆出水花。
这山崖底端未免也太湿了。
胡思乱想间,陆鸿晏已然折返归来:“顺着崖壁往前,便是条群山巨树里辟出的土道。”
溶洞外湖泊的活水流动,灌溉周遭植被生长得蓬勃强健,陆鸿晏甚至恍若置身世外桃源。
“那就走呗。”沈令仪握紧手里彩花。
陆鸿晏居高临下地淡淡瞥她:“没法动怎么走?”
“你背我呀。”沈令仪嗤笑着抬眸对视。
“腰腹有伤没力气背你。”陆鸿晏故意道。
“那真可惜,我只能在原地等死。”
沈令仪说罢,毫不在意地继续低头揪着草地,似乎淡然地将生死置之度外。
陆鸿晏咬咬牙蹲好:“快点上来。”
“这不就好。”沈令仪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慢慢调整好舒服的位置,小心地避开压到他腰腹伤处。
陆鸿晏生平首次觉着自己仿佛是牛马般任人驱使,忍着因重量叠加而隐隐撕扯的疼痛,迈步朝探好的道路前行。
“这些年来你变化许多。”他感慨。
沈令仪握着彩花把玩:“人都是会变的。”
“你还怨我吗?”陆鸿晏轻笑,“亦或者说,你还恨我吗?”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沈令仪对他已经恨之入骨,陆鸿晏也能够接受自己酿造的恶果。
可她的回答全然出乎他意料。
沈令仪将一朵彩花别在陆鸿晏耳旁:“哪来这么多怨恨?若非你忽然出现,我都快忘记你了。”
陆鸿晏感受到心脏密密麻麻地爬上酸痛,他只得掩耳盗铃地将其归咎于腰腹伤势作祟。
她的身影在他这里缠绕不散,凭什么沈令仪就敢轻而易举地忘记他?
“那你对......林祺然呢?”
云淡风轻的态度对众生平等,或许还能勉强安慰陆鸿晏难掩的慌乱,可惜沈令仪不欲予他舒然。
她缄默片刻:“对林祺然什么?”
“你喜欢他吗?”陆鸿晏喉结滚动。
沈令仪再度沉默,捏着彩花的手指收紧,湿润的露水淡淡地溅到她的脸颊。
须臾,她撒谎笑道:“喜欢啊。”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恍若一记重锤敲打在陆鸿晏的心脏,使得他佯装平静的脸色愈加泛白。
“如我所料。”陆鸿晏刻意装作云淡风轻地应和道,“那便祝福你们......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