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晏压抑着心绪,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
他对红蜡剪出的胖喜鹊爱不释手,沈令仪失踪的年月里,失眠漫长的深夜是喜鹊和纸花陪他睁眼到清晨。
陆鸿晏拼尽全力将黑块给驱散。
他尚且来不及发出激动的欢呼,脸颊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泛红的指印里,陆鸿晏浑浊的眼神逐渐恢复神采。
幻境散去,扭曲的形状和色块组成真实的情景。
他感知到右臂传来剧烈的疼痛。
陆鸿晏发冠摔碎,发丝狂乱地盖住他的脸颊,赤-裸着胸膛浑身是血,腥臭味久久萦绕在鼻腔。
鲜血,是谁的鲜血?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徐桥月捂着被掐紫的脖颈疯狂喘气,徐青轩右肩膀深插着渗血的匕首。
那匕首熟悉得无可辩驳,是他自己的东西。
沈令仪虚脱地瘫坐在地面,泣不成声。
“阿跃,我......”
陆鸿晏张唇却不知从何说起。
护主的黄鹿牙齿咬破他右臂的皮肉,陆鸿晏乍然低头搜寻,鹿蹄踩碎的母蛊化作烂泥,隐隐散发着腐臭味。
沈令仪亦然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形容此时此刻。
铺天盖地都是血,她背着装好玉盒的黑布包出来,便眼睁睁地望着陆鸿晏疯狂地掐捏徐桥月的脖颈。
沈令仪深受刺-激的神经突突直跳。
暴胀的血管在她白皙的肌肤里尤为明显,似乎随时都能够冲破薄壁。
“兄长你怎么样了......”
沈令仪颤抖着手臂,看见插-进徐青轩右肩的匕首,深得几乎没有露出一寸刀刃:“兄长你还好吗?”
黄鹿再度疯狂啼鸣起来,劲壮的腿脚将沈令仪踹开,匍匐于徐青轩身前。
“牢牢记得我先前所述。”徐青轩隐忍的嗓音喑哑,“令仪,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被狠狠踹倒的沈令仪不愿放弃,依旧伸手拽着徐青轩的衣摆,宛若溺水者抓住河岸最后一根希望的浮木。
“兄长不要抛下我,不要只留我一人......”
“往后世间,再无徐青轩此人。”
徐青轩蹲下身来,将沈令仪的手指狠心掰开。
“我不要!我不要再失去兄长!”沈令仪挥舞着手臂还想阻挠,“你右肩伤势严重,不及时治疗恐怕会危及性命。”
徐青轩朝她释然微笑,迟钝的身躯缓缓直立。
他转头艰难地迈动步伐,将虚弱的徐桥月横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她青紫的脖颈。
“幺幺,我们走吧。”
黄鹿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山雾里。
无论沈令仪在后面如何声嘶力竭地叫喊,徐青轩始终未曾回头。
是彻底失去兄长令人痛苦,还是失而复得后再度失去更令人绝望?
沈令仪失魂落魄地趴在石地,冰冷的寒意从头到脚侵入骨髓。
玉盒的秘密终于徐青轩被揭晓,可即使其中果真藏着惊世骇俗的珍宝,她也觉得毫无意义。
她僵硬着脖颈慢慢转头,麻木地望着陆鸿晏。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沈令仪嘴角划出苦涩的弧度,“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咳咳咳......”
陆鸿晏刚欲开口,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逐渐恢复的神志连带着破碎的记忆,都在告诉他母蛊刺-激里的疯狂。
事情已然发生,再多辩解也是徒劳。
无可挽回的隔阂彻彻底底化作奇崛的山峰,横亘于所有爱恨嗔痴间。
陆鸿晏满含悔恨艰难发声:“......对不起。”
“道歉就能改变事实吗?”
沈令仪手指死死揪着衣衫,额头重复地撞击着地面:“兄长会失血过多殒命的,为何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何历经千难重逢,还要再经历此等折磨......”
陆鸿晏强行扯过她的双臂,让沈令仪坐起身子来,不能再继续磕头自-残的动作。
破皮的额头因着湿润的山雾,浅浅地泛起疼意,比不得沈令仪离别时心脏抽痛的万分之一。
沉默良久,久到陆鸿晏都以为她晕倒时,沈令仪扭动着肩膀挣脱他的保护。
“陆鸿晏,你放开我。”
沈令仪的理智回笼,结合事情的起因经过,顺利猜测出真相:“是受母蛊的影响吧。”
她嘴角咧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既然是无意的,那便没有做错。”
沈令仪想,那么错的人究竟是谁呢?
苦难为何偏偏都喜欢挑中她,是她前世罪行滔天,还是她此生恶贯满盈。
是的,她本就非是善者。
沈令仪脑海里浮现起多年前祈福山途爆炸的情景。
尖锐的利器被她亲手戳进灵燕的心脏。
还有背叛青院而被灭口的同僚,被坍塌活埋的江铭砚,好似纷纷化为鬼魂报复着沈令仪。
“为什么发疯痴傻的人不是我呢?”
沈令仪喃喃起身,失神的瞳孔难以聚焦,艰难地移动走向堆满竹简的木架。
“即使失去所有,我还是想苟且偷生。”
她疯疯癫癫地嘲讽着自己,与同样虚弱的陆鸿晏对视而笑:“你是彻彻底底的疯子,我也是沾满鲜血的歹徒。”
既无情谊羁绊的阻挠,也再管不得劳什子是非恩怨,疯子与歹徒向来是拥有随心所欲的自由。
“我们都会得到报应的。”
所以我们更是,恶贯满盈的,天生一对。
她的手掌在木架摸索片刻,寻到隐蔽的机关。
沈令仪毫不犹豫地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