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翊山峦般聚起的眉间,他找到了与黎云霖一样的落魄失意,这使他又想起了黎云霖的话。
不会爱人,讨厌被爱。
但鸟笼一般禁锢住爱人,这算得上爱吗?
他开始有些好奇这个世界的人眼中,爱究竟被定义为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甚至没有救成功,还让他反过来被救了。
苏翊盯着虞素舒绿意盎然的眼睛,那双如绿宝石的眼眸中只有驱不散的困惑与好奇。
他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在三下敲击的间隙中,他思考了答案。
“你知道在我回到苏家之前,我在哪里吗?”他先是如此反问。
而虞素舒的回答也不出他所料:“……槐都?”
苏翊摇了摇头:“我在槐都边上的贫困县,我的养父养母很穷,在我十三岁得到村干部的资助到槐都上学前,我都住在山里。我的养父养母还有一个小儿子,好吃懒做,到了读书的年纪,也成天逃课打架。”
虞素舒人生第一次听别人讲述自己的悲惨童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说来,虽然都是走丢,但黎云霖的运气可比苏翊好多了,不愁吃穿,还有善良的养父母。
“我考上了槐都最好的高中,但我的养父母却不同意我继续上学,家里的收入有限,供不起两个学生,他们只想让我辍学打工,好赚钱养他们的儿子,但我不同意,自己打工赚了学费,而他们却闹到了学校,又哭又闹寻死觅活要我退学。”
他语气和缓,仿佛在讲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太穷的同学,容易被看不起,我就被孤立了。老师有心想帮我,但被养父母闹了几回过后,还是放弃了。我想和他们一了百了,但我知道他们对我终究有几年的养育之恩,所以我想,不如了结自己。”
“所以我就去跳河了,遇上了你。”
「哇……他居然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怪小孩身上耶。」032道。
虞素舒憋住了,没说什么不太好的话。
或许人在想死的时候找到的救命稻草能够影响他的一生?
还有,他质问032:「谁是怪小孩?」
032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你啊,你小时候气走虞家两个家教,不就是因为上课的时候从来不听别人说话吗?」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童年,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只知道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连桌布上一朵格外圆润的花对他而言都比活人更具吸引力。
在学校的时候,即使被揪着辫子扯来扯去,也只会一心一意摆弄他妈妈给他塞进包里的小提琴模型。
好吧,确实是怪小孩。
那么苏翊这种将生的希望寄托给怪小孩的感情,也未免太沉重了一点。
他欲言又止。
苏翊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解和抗拒。
他将虞素舒面前的盘子挪走,轻声道:“小舒,你根本不懂,对吗?”
虞素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脸上罕有地浮出苍白漠然。
“我不明白,”他问,“你究竟爱上的是我,还是一个你为了逃避痛苦记忆而歪曲事实出现的救命恩人?”
苏翊笑了一下,嘴角的痣也被嘴角牵动:“小舒,我记忆没有错乱,知道我是自己得救的。”
“我只是喜欢你站在家里的样子,”他道,“你看起来很喜欢自己的家,所以我想,如果我和你能有一个家,我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你知道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抱团取暖是没用的吗?”
苏翊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目光晦暗:“我回到苏家之后,已经没办法再和我的亲生父母亲如一家了,我想和你成为家人,是我想保护你,想你成为我的,我可以给你准备好最好的一切,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暖气烘得人口干舌燥,虞素舒有点想去倒杯水缓一缓,没等他起身,苏翊便已经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摆在了他的手边。
“小舒,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这都不是重要的事。”
“是吗,”虞素舒喝了一口水,喉咙还是干得要命,“我不太懂这种感觉,但我很讨厌没有感情的婚姻,也讨厌像笼子一样的旅馆。”
苏翊不再说话,他用消极的沉默应对言语愈发尖锐的虞素舒。
等了一会儿,虞素舒依然没等到苏翊继续说话。
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试图缓解怪异的气氛。
“我的手受伤了,下个月的独奏会也算是泡汤了,辛苦你准备这么久,对不起。”
苏翊拿起方才翻看的文件,平静道:“我把独奏会推迟了大概两个半月,医生说那个时候你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
虞素舒翻开文件。
文件中独奏会的时间正巧在他离开世界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