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收到贺婴的信,已是五日后。
那日,他正于卫衙内办公,一衙役匆忙碎步奔走,抱着一只鸽子送至衙内。衙役见是镇抚司使的信鸽,只当是机密信件,分秒不敢耽误。
陆炳正在复查锦衣卫监狱冤案,这是皇帝刚下的旨意。自大礼议之争,朝堂之上,护礼派官员吓坏了,嘴上不敢怨言,内心早已对嘉靖不满,个个想撂挑子告老还乡。皇帝为了安抚大臣,于是下旨复查锦衣卫监狱冤案。
只要进过锦衣卫诏狱,便会知道那是让鬼神避之不及的地方,锦衣卫大狱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所以大臣们对这举措很是支持。
锦衣卫直属皇帝管辖,嘉靖叫绵衣卫查锦衣卫大狱的冤案,等于叫自己人打自己的脸,其实摆明了这波操作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锦衣卫都指挥使陈寅心领神会,选派颇有口碑的镇抚司使陆炳复查审理。陆炳在朝中人缘极好,常常拯救文官于危难之间,且为人最是刚正不阿。
陆炳一向公正,他接手任务之后,开始认真翻查卷宗,这与皇帝的初衷不符。结果还真让他找出很多冤假错案。其中对于李玉英的案卷,陆炳觉得疑点重重。
正在他翻看之余,贺婴飞鸽传书至,上面写徐阶不知所踪。
当日一别,至今杳无音信,生死未知。
那日,他寻找夏言无果。如今张孚敬虽再次致仕,却不是好时机。只怕张孚敬卷土重来。前两日,皇上于朝堂之上询问张孚敬病情,可见皇帝依然留恋旧情。张孚敬此番致仕的原因,当不仅仅是由于他被弹劾专权。主要原因是他体弱多病不堪重任。皇上如此反反复复任其为首辅,也不止是顾念其最初议礼时的大功。张孚敬最懂皇上心性,迎合圣意。如今他虽不在朝堂,朝中爪牙遍布。
陆炳上次回朝面圣,受小人挑唆,皇上不听他言语。此时他若再次进宫面圣,贸然为徐阶求情,太过刻意,只怕引起皇上猜忌,会被误认为与之勾结,结党营私。嘉靖帝擅权谋,生性多疑,如此行事,于阶不利。
陆炳无计可施,只能将心思转移到眼前之事,他每天的政务繁忙。
如今,徐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将手中的字条握于掌中。
除却陆炳,京中还有其他记得徐阶的人。徐阶的人品学识皆上乘,若有机遇,必定为国之栋梁。当日,在翰林院任职编修时,曾结识欧阳德、金璐、张褒等人。
欧阳德,金璐尚在翰林院,
此时二人正坐在京城繁华闹市区的一家茶馆里,忙里偷闲。
欧阳德头戴东坡巾,衣布行衣,青衣蓝缘,腰间系大带,亦青质蓝缘,着一双白袜、青鞋。
一身儒士装扮。
只见他举起一盏茶,置于唇边轻抿一口,感慨道:“今日休沐,正是难得浮生半日闲呐!”
金璐着浅绛紫色衣,两人装扮相似。他附议:“若是徐兄尚在……”
两人话音皆顿。
“徐兄与我们皆崇尚王阳明知行合一,如今王老身殒,徐兄亦不在京中,已然物是人非!”
“我们在朝中赋得闲职,虽不受重视,但好在安逸,苟且偷生罢了。”
欧阳德按住金璐的腕臂,顿感伤心至极,道:“金兄,我们俩在这朝中为伴,身如浮萍,不求青云直上,但求安稳度日才好!”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出自肺腑之言,不知不觉口干舌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此刻的徐阶和馆竹回到了石城县府衙。
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被烟熏火燎的,像是泼了墨。衙门前的堂鼓倒地,鼔面被刀划破,破损的鼔面随风抖动,瑟瑟发抖。县衙大堂内烧毁最严重,堂内陈设尽毀。所幸昨夜雾气浓重,湿度大,起义军放的这把火没有嚣张太久,自然熄灭了,衙门的主体砖瓦建筑尚在。
他们的卧房亦没有被波及。只是衙门正东之堂的伙房及偏房,是木制陋室。经火灾后,已经坍塌了,变成废墟。
起义叛军早已不在城中,原本荒凉的石城县,当下更加荒芜,起义军带走了县城里八成的壮丁,剩下的都是老幼病残及妇女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