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秋月靠着门框,醉得都快找不着北,还是打起精神来问他,不当人当什么。
阿空想到便说,来世要成为植物,或许可以当一株仙人掌也很不错啊,他从南柯出发,途径沙漠戈壁的时候看见,那种植物只需汲取少许养分,即便在严酷环境下也能存活,他觉得当仙人掌后,灵魂也会变得坚韧,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对于生存有着无比的惶恐。
梨珈提醒他,“植物也是一种生灵,以为做植物,就能逃过任鬼宰割的命运了吗?”她嗤之以鼻,“一株植物算什么,坐以待毙的灵魂,没手没缚鸡之力,人都能杀掉毁掉的东西。”
转念一想,“不对,这样的话,鬼确实懒得宰了。”
她想起沙漠中的仙人掌,浑身是刺,绿了吧唧的,不好看,连上去踩几脚的兴趣都没有,便朝阿空竖起大拇指,“想以这种方式躲过拘魂,你很不赖。”
阿空狠狠地用手一把抹去眼泪,像是被夸了,但一点也不开心。
此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愈发朝这里逼近,直至双手一下子用力扒在门框,吓得他猛然回过头,看向门口。
这只孟婆鬼累得气喘吁吁,显然一刻也没停地飞奔到这里。
梦胚胚急着看向白无常,“梨小七,你还没有杀他吧?”视线游移到阿空的身上,才松下一口气,走进门,对梨珈无奈道,“好了,不要再闹了。”
梨珈抱怨,其实这次的捉迷藏本来早该结束了,是阿空一直死命跑,害得她没办法抓住他。不过游戏结束时,该有的仪式还是需要的对吧,白无常挥出剑,慢吞吞地走向阿空。
阿空呆在原地,眼睁睁地见那把哭丧剑被举向半空,然后用力地劈了下去,一道寒光袭来,令他梗着脖子,闭紧眼睛。
但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阿空微微睁开一只眼,发现剑刃只是轻轻地停驻在了肩头。
面前,梨珈将剑收回剑鞘,最终宣布,“好了,游戏结束,你输了。”
阿空深吸一口气,双腿软了下去,跌到地上,后背冷汗涔涔。
……
屋外,徐梓瑞和江黛陌随后赶来。
由于江黛陌一心坚持给阿空喂汤前,要弄清他内心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影子,还是别的危险,亦或是一切有关死亡的总和。
徐梓瑞只好将那面孽镜搬了上来。
这面孽镜据说能映照灵魂真相,生前身后事。
每只轮转生灵来到镜前,孽镜就会照出最令他恐惧,让他最在意,最放不下的执念是什么。
此时镜前的徐梓瑞这些鬼,包括江黛陌都是好端端的模样。
只是阿空走上前去照镜,镜面泛起细微的波动,镜中人的身形逐渐异变,从头部开始扭曲,塌陷成漆黑的窟窿,如同被凿开的墓穴,从身体里爬出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那双眼睛漆黑无光,并且不停地用手捶打镜面,发出可怖的嚎叫,力道之重仿佛整台孽镜会因此碎裂,怪物会从里面挣脱出来。
阿空见状想要再度逃走。
却被梨珈以剑恐吓,“站回去。”
阿空只能蔫巴巴地站回到镜前。
过了许久。
镜子里的声响逐一平息了下去。
里面传来一个响指,说话的语气很爽朗,“我明白了徐判官,他怕鬼。”
孽镜照出了徐梓瑞一张无语的脸,大费周章把这台镜子搬上来,有劳它就想出这种肉眼可见的原因。
现在随便看一眼阿空就知道他很怕鬼啊,徐梓瑞让孽镜使劲照,再照得具体一些,一路照到灵魂的深处,照清阿空到底在恐惧什么。
半晌,孽镜重申,“很明确了,他怕鬼。”
“什么鬼?”徐梓瑞不解。
孽镜回答,“就是怕鬼。”
“怕哪只鬼?”徐梓瑞让它再说清楚点。
“是鬼都怕啊!”孽镜抬高音量,忍不住碎碎念起来,“我警告你不要为难我,上次无缘无故给我吃陌生人的血我就很想自碎了。”
“怪不得。”一旁梦胚胚若有所思,继而开口,“这几日天天上来喂他喝汤。前日喝完今日见我依然是同样的神态,那是一种完全根植在灵魂里的恐惧。”
“也就是说,连孟婆汤每日一服都没效果吗?”江黛陌神色忧虑。
“嗯。”梦胚胚答,“光就喂汤应该还远远不够,汤只能剥除恐惧的记忆,只要恐惧的源头还在,就没有办法得到彻底的根治。”
她说着放下了后背的木箱,从里面盛出一碗今日要喝的汤,递了过去。
在众鬼的目光灼灼之下,阿空迫于压力只能端起碗一饮而尽。
江黛陌问,感觉好点了吗。
阿空点了点头。
可喝下后感觉同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江黛陌觉得,阿空打心底里恐惧鬼,或许因为那四只时不时招来鬼魂的招魂铃,阿空常年待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就会跟着遇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来到槐居村之后,阿空的身体被影子夺走,被迫进行了一次自我了断,魂魄正式见到的第一只鬼还是拘魂鬼,煞气无比浓重,阿空怕鬼似乎也说得过去。
梦胚胚在旁对阿空安慰,“你第一次见鬼,遇到的还是一只喜欢把杀生当饭吃的恶鬼,真是太倒霉了。”她开始幻想,“要是第一次见到的鬼是我,也就不用这么害怕了,说不定对鬼差的整体印象都会提升很多呢。”
梦胚胚说,她是冥界最有爱心的鬼差,专门兜售各样“烦恼拜拜汤”,帮助世间万千生灵解决不同的困扰。
她拉起阿空离开孽镜,“来,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进屋再聊。”
不知不觉间,这一天马上就要结束了。
天色越来越暗。
村庄中遍地烧毁躯壳的火堆已快逐一熄灭,四处偶有余烬迸出些许火星,挂在风中摇摆。
那些刚失去肉身的影子定会在外不停游荡,疯狂寻找村中可以依附的躯壳。
如果现在返回道观,无异于黑夜里举火而行,大量躲在暗处的影子会像见光扑蛾,难免一直缠着他们。
四鬼二人干脆在门口划定了不小的范围,贴符设结界,然后进屋。
屋内,梦胚胚手中火折一捻,点燃几处火把,火焰哧啦一声爬升,映出屋梁上的蛛网与角落里浮动的尘埃。
目前烧毁山下躯壳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所以剔除阿空内心的恐惧还有时间,似乎是为了让阿空尽快熟悉与鬼相处,梦胚胚提议,“不如玩一个游戏吧。”
“捉迷藏吗?!”梨珈一听要玩游戏,激动地举起双手,“我当鬼,你们全当人!”
阿空明显瑟缩了一下,心想她怎么还玩这个。
徐梓瑞猛地一拍梨珈的后脑勺,让她赶紧闭嘴。
屋内看上去陈设如常,四鬼二人进屋围绕着桌子坐下。
梦胚胚转身放好她的木箱子,并从中掏出了一个斑驳陈旧的铜铃,放在了桌面正中央。
徐梓瑞看了身边的泠秋月一眼,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她为什么也在?”
“凑数的啊。”梦胚胚笑道,她途径二区判官司,偶遇这只阎王鬼,特意拉上来一起玩游戏。
因为最近徐判官不在判命司,三区的阎王鬼却在一直那不肯离去,没有酗酒的时候,就会不停地说一些关乎轮转的话,如果判命司没了,鬼真的下去轮转了就一定饶不了她之类的,越听着越像咒骂。
梦胚胚说,她见判命司鬼来鬼往,影响不好。
徐梓瑞冷笑几声。
江黛陌很好奇,凑上去问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看得出来你很会得罪人,鬼也一样。”
徐梓瑞解释,“这只鬼是疯的。”
阎王鬼本就在清醒的时候更爱疯言疯语,而且不会有鬼信,也不需要搞懂疯子的想法。
她建议,“没什么事给她多灌点酒就好了。”
一旁,泠秋月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只有喝醉了才正常是吗?”
“也没有。”徐梓瑞说,“我的意思是你喝醉的时候比较顺眼。”
阎王鬼仿佛陡然清醒,蹭地一下起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徐梓瑞正要开口。
江黛陌扶了一下额,赶紧拉住她,“好了,都别再说了。”这完全是越描越黑了。
对面,梨珈见她有想走的意愿,已经一把将泠秋月摁回到了位子上,“刚才已经说好的玩游戏,坐下,都不许走。”
此时,梦胚胚已经从身后的木箱里掏出了一大叠卡片,“是啊,这个游戏叫心脏病。”她笑道,“五只太少,七只太多,六只生灵一起玩,不多不少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