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惊叫声不断,一间间房屋又重新亮起了灯光,花城主急冲冲推门而入,心急如焚道:
“夫人,发生何事了!”
却见花夫人平安无事,只是身着寝衣坐在床褥间,惊恐地攥紧自己的衣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花城主用神识扫视周围,发现并无异常,他放下心来,上前搂住花夫人的肩,坐到她身旁,柔声低问道: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月儿…我看到月儿了…”华夫人整个人失魂落魄,望着面前的百花争春屏风怔怔发言。
“夫人,您许是做梦糊涂了,这里怎么会有月儿呢?”
花无间叹息:“月儿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花夫人喃喃自语,神色凄然道: “哦,我怎么忘了,是我亲手送她去死的。”
“哼哼哼……”花夫人魔怔地发出一连串低笑,这笑声诡异,似满怀欣喜又似悲苦难言。
看着花夫人如此疯魔无状,花无间不由得眉头紧锁,但他闭了闭眼,低声安慰:
“夫人,不要说胡话,没有人希望我们的女儿去送死……往事已矣……不要再追究前尘,埋怨自己,何况这根本不是你的过错!”
想到女儿,花无间瞬间五味杂阵,一时无言,好半响他才转移话题,唤起花夫人的闺名:
“柔儿,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如若长此以往,我看你不久就要入魔了。”
花夫人冷不丁开口:“你是想忘了还是已经忘了,别忘了月儿这样的结局也是你一手造成的!要不是……”
“够了!”
花城主低声怒喝,他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没有以往的从容不迫,长袖朝身后一挥,他对花夫人怒目而视:
“往事休要再提!我们只有照影和无畏这两个孩子!”
他猛地拍起身前实木圆桌,只见红光一现,座椅应声而碎,颓然坠地,变成一层层的粉末。
漫天的灰尘在昏黄的空间中四处播散、飘扬,沉寂地落了一地。
在或明或暗的尘烟中,花夫人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头轻声道:“是我魔怔了。”
花城主站起身来俯视她,神色莫测,花夫人沉默不语,垂下眼帘安静地望着绣着合欢花的被面,手指不住地磋磨。
“哈哈哈哈……”
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沉默,花无间突然大笑出声,长笑不止。
笑声落下,花无间的脸上升起往日的平和亲切,他俯身伸出手,温柔地将花夫人脸颊处一缕汗湿的头发捋到耳朵后。
“夫人,你这是想得太多、过于劳累了,我还有事处理,就不留在这里陪你了,我让下人点燃安眠香,安抚你的神魂,很快你就会感到平静,不再收这些杂乱纷繁的事情所扰,好好歇息吧。”
他是如此温柔怜惜、如此情谊深厚,反倒叫人不好再驳斥他之前的行为无状,仿佛刚刚的怒吼、粉碎的桌子只是自己的错觉。
烛光明亮依旧,只是起风了,烛火四处飘摇,红纱帐也随风卷上梁木。
暴雨将至。
看着漆黑如墨的窗外,没由来的,花夫人忘记了身边的人和事,思绪抽离,飘向远方。
七十多年前,她还不是花夫人,她姓李名柔。来仪城也不叫来仪城,叫凤尾城。
那年,她十六岁,父母健全,弟妹乖巧,一家五口除了生活贫苦之外,生活倒也过得去。
也是那年,城主开始频繁征集灵草灵药,每家每户都要献上一株,而且征得不是普通凡品,而是地阶五品仙草。
如果不按时献给城主,就会被扫出城门,城外有妖兽横行,他们这些凡人的安全都是靠城主的庇护,如果被驱逐出城,不出片刻就会命丧黄泉。
想要得到仙人的庇护,就要有拿出足够的诚意。他们明白,于是左邻右舍自发组队上后山采集灵草,李清最后拜别瘦骨嶙峋的家人,头也不回地跟着队伍上山采灵药。
他们没有时间去悲伤离别,因为大家都明白,如果能摘得灵草,一家人都会性命无虞,如果没采到,也没关系…黄泉路上自会想见。
他们本以为是一家人共赴生死,没想到是阴阳相隔。
七日后城民摘得灵药回村发现,前城主早已感知抵不过群妖兽攻城,携家眷侍从弃城而逃,留下一城数十万毫无灵力的百姓被妖兽屠戮殆尽。
碎尸满地,血气冲天,冥鸦在血染的天空中来回盘旋……
……
……
花夫人闭了闭眼,不忍再回忆,恍惚间听见花城主温柔地对她说:“”我会守护这座城,守护这里的城民,也会…好好守护你。”
她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看到却是花城主依旧温柔的脸,他依旧在笑着,但那笑容像是印在脸上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不理会花夫人的失神,花城主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把花夫人按倒在床榻里,动作轻柔替她盖好被子,侍女们无声上前,落下暗红色的帷幔。
檀香袅袅升起,如薄雾在房间里弥漫、透过暗纱,模糊了花城主离去的匆忙身影。
死寂。
花夫人出神地看着头顶上方帷幔开得热烈的凤尾花,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
*
铜雀院。
夜萤震动翅膀地停留在凤凰花瓣上,惬意地汲取香甜的花蜜,饮着从宽厚的绿叶滚落的露珠。
一阵簌簌的轻响打破了它的平静,它左躲右闪,慌乱逃避,想要找到求生之路,不幸的是,它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黎明。
白底红纹的靴子踩在草丛上,靴子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什么,脚步一顿,低头查看,嫌恶地蹭了蹭鞋底。
“该死的,连一只小虫子都敢欺负我的头上!”
花无畏面露憎恶,身旁侍从连忙跪地,捧起他的脚用帕子为他擦拭干净,右手旁早已有人为他在摆茶铺团。
侍女为他倒了一盏清茶,希望消消他的怒火,却被他一手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