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莯左手探入大衣,顺着脊柱寻找伤口,指尖拨弄到凹凸柔软的触腕横截面。
手心湿滑滑的,几根触手顺着腕骨往上爬。他一抽手,指尖的血水沿着手肘往下淌。
伤得挺重。
“他们是在找你?”白莯歪头问。
所谓“他们”,自然是指的外面的侦查员。巡逻车的警报声时远时近,依旧回荡在这片街区。
“你说呢。”
怪物先生皱着眉头,额头是细密的水珠,漫不经心地瞥着他。
“你又是什么身份?”
“放心,我是个良民。只是以前......”白莯话锋一转,“也是异管局的侦查员。”
用前侦查员的身份,解释他猎人的身手。
完美的主意。
“是么。”
先生的声音几不可闻,阖上眼皮陷入了昏迷。
“人,你会后悔......”
白莯俯身在他侧脸,采集味道。
运用嗅觉,也是猎人判断猎物的方式。
他沿着紧致的下颌线嗅闻,如品闻猎物的猫科动物,捕捉到淡淡的血味,混着不知名的清冽香水。
鉴定为等级D的弱小怪物。
这么弱的怪物也能化人形了?
白莯正撑着脑袋思考,一个粉色的触手尖从沙发背探来。
它勾成一个问号,点触在白莯的手肘上,发出很轻的“噜”声。
白莯侧头一瞄,顿时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小麻薯触手?
小麻薯缩回一团,像没头没壳的蜗牛,或是巴掌大的糯米团子。
“你好......甜点。”白莯戳戳它的背。
小团子回不了话,但颜色更粉亮了。
白莯实在难以把它跟这个冷面怪物联系上。
“你从哪来的?”
麻薯团伸展到小臂那么长,给它展示断掉的横截面。
“还真是他身上掉的?”
“嗷——”
一声猫叫从柜台后传来,麻薯团嗖地弹起,躲回沙发底下。
白莯见它不出来了,只好先处理昏迷的伤员。他锁了店门,挂上歇业的招牌,连拖带拉把人弄到二楼客房,一路上掉下好几根小触手,不过都是灰白干枯的死物。
他把人放床上,褪下外套,一个皮夹掉落,里面没有现金,只有张身份卡,上面是阴沉帅气的证件照,旁边写着[姓名:乌渊]。
“谁给你取的名字,你觉得像人吗?”
他坐在床边,用揭开划开沾血的布料,湿毛巾擦乌渊的背。
乌渊的皮肤惨白,若不是呼吸起伏,肌肉下隐现血管,简直跟鬼差不多。
那些断裂的触手已收回皮下,脊椎的上半部和肩胛处分布着线痕,如纹身一般连成简洁的花纹,是触腕钻出的地方。
缝隙合拢时,摸着很光滑,但靠近颈椎的那半部分却龟裂蜷起,豁口像被小炮弹炸过。
白莯见这种伤口。
一年前在双栖章鱼怪的巢穴里,特种队放了一把异火,他提着猎刀冲入,竟发现一堆人形尸体。
人形身上盘着烫焦的触腕,肩上的豁口有几处呈现炸裂痕迹,和乌渊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连触腕的接口位置,都和乌渊相似。
这样的尸体共有几十个,在更深的洞里堆叠成虬曲的小山。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们屠掉的巢穴里,是一群刚化人形的双栖章鱼。
他指腹顺着乌渊的后颈往下摸,伤口还未愈合,应该不是一年前的。
还好。
白莯给他包扎止血,黑豆卧在窗台上守着。
放下纱布,他深深吐气,忽然觉得胸口闷疼,胃部翻滚。
自那次行动后,他留下了后遗症。异火其实是一种粉末,怪物一沾就着。至于人类,虽不会被烧到,但必须戴防毒面罩行动,否则粉末入肺,后果严重。
白莯记得自己戴了面罩,可不适感还是时常出现。
“嘀嘀嘟嘟——”铃声响起,手机屏幕上显出短号。
白莯没急着接,他抱着腿蜷床脚,缓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
“喂,白莯吗,”电话里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是这样啊,我们在溪月街附近发现异常磁场,就在那你那店附近,你有发现可疑的东西,记得帮忙报上来啊。”
这人名顾永扬,是异管局在浅渊城的分管人,特长为划水,只要不出大事,都是得过且过。
“嗯,”白莯脑袋耷拉在窗沿,“我才醒,今天没开店,晚点出去逛逛。”
“好,谢谢啊。”
挂断电话,黑洞从窗台上跳下,蹲坐到他脚边,仰头喵喵叫着,小爪子碰他的膝盖。
每次他不舒服时,黑豆就会贴心地主动靠过来。
不过这次白莯没来得及感动,他发现黑豆的尾巴湿了,粗绒毛毛凝成一缕一缕,张合的八角吸盘上挂着一块残缺的触手干。
“......你吃了几个?”
黑豆缩头想逃,却被猛捏住命运的后颈肉。
“都说了不许乱吃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黑豆被提到一楼的储藏室里,点着脑袋教训了半小时,最后委屈地躲进窝里。
收拾完调皮孩子,白莯把散落楼梯的剩余触手干收集进收藏室里。至于粉色的小麻薯触手,直到晚上都没再冒头。
不过白莯知道它在哪儿。
它躲在各个角落偷窥,比如厨房的盐罐子后面,空调机的叶扇夹缝里,还有浴室的毛巾架上。
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是怕猫还是怕人。
深夜,一楼的灯灭了。二楼收藏室亮起朦胧的灯,一个人影坐在书桌前。
他用本子记录最新收下的小触手尸体,具体到称重,质量,特征,以便发给黑市负责人估价。
十一点,白莯准备睡觉。不过进卧室前,他得先去客房给乌渊换药。
乌渊侧躺着,短发卷在耳垂,被子只搭了一半,床头的暖灯洒下温度,赋予他皮肤血色,融掉了冷感。
这么好的货,送给异管局可惜了。
白莯坐在床沿,对着这具人形反复观摩,指尖在对方的唇上点了一下。
手感干软,如脱水的鱼。
“你口渴吗,”他轻声问,“给你喂点水?”
他本想自问自答,但那双眼竟然睁开个缝。
冰冷得像在打量一个死物。
白莯心头一悸。
“就知道你醒着,”他咧嘴笑,“饿不饿?”
做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不过乌渊不吃这套。
他猛地箍住白莯的脖颈,翻身反制,把人拖到床上。
“呃......”
身下的人挣动着,小臂青筋凸显,他用力扼住柔软的咽喉。
“敢暗算我,”他睥睨对方求饶的模样,“我说过,你会后悔——”
话还没完,手腕上一阵刺痛,一个短小的针筒扎在上面。
迷醉针。
乌渊还没完全清醒,就又栽回了枕头上。细碎的声响中,他勉强分辨出小动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