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带伞,就这样在蒸腾的雨雾中穿过马路,踏上人行道时,身后飞驰过一辆摩托车,激起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就这么几步,他浑身都湿透了。
章鱼喜水,哪怕是两栖章鱼怪。一旦沾到水,浑身的皮肤都会变得湿润。
于是,待乌渊进门时,整个人宛如阴冷巢穴里蹿出的潮湿生物。
“您真的没发现异常?”
穿制服的男人靠在吧台上,随意地转了转身。
乌渊看见了他的脸,登时脚下一停——
稚嫩青涩,眉毛粗直,正是前天炸伤他的那个侦查员。
乌渊伫立在大门处,后颈的伤口隐隐灼痛,他左手无声弹了个响指,屋子里气温骤降,门外的地砖上结起极其细碎的冰。
怪物的触腕蓄势待发。
侦查员和猎人都在这儿,正好。
那侦查员抬头与他相视,瞳孔里满是震惊。
好蠢的眼神。
他要把这双眼睛剜掉,偿还他被炸坏的身体。
乌渊浅浅冷笑,黑深的眼眸沾上邪气,他带刺的触腕钻出皮囊,即将探出衣襟——
“乌先生!您还好吧?”
疑惑而担忧的语气,是咖啡店的老板。
他挡在跟前,手里拿着一个大毛巾,覆上乌渊的脸。
“你掉水里了?怎么湿透了?”
柔软的毛巾似是刚从热水里拧出来,擦拭的动作格外温柔。
乌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立在原地,小动物的脑袋几乎贴到他下巴,气味暖烘烘的,还多了种清甜的薄荷洗发水味。
“白莯哥,这位是?”
“我的朋友,乌渊,”白莯拍上乌渊的肩,而对方太高了,这手一搭就靠了上去,“这位是林生,我们片区的侦查员,我的前同事。”
白莯两句做完介绍,背对林生朝乌渊挤了挤眼睛。
“别乱来。”他虚虚地做着口型。“他有枪。”
林生瞪过来:“你朋友?他怎么......”
怎么眼神这么可怕呢。
像个落魄的海怪。
林生正要摸向腰间的枪,白莯提醒道:“林警官,你今天几点报道啊。”
“九点......等下——”林生深深吸气,发现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五十。
“多谢提醒!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林生朝乌渊投去最后一瞥,推门离开。
“诶,下冰雹了?”
店门的台阶上,有刚掉落的冰渣融化。
林生直觉蹊跷。但他来不及思考,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实习侦查员,迟到肯定会被骂惨。
林生走了,店内的气温也逐渐回暖。坐在角落的打工族打了个喷嚏,对着白莯招呼:“老板,你这暖气是不是坏了?好冷啊。”
“不好意思,我找人调试一下。”
“冷死了,我还是先走了。”
大冬天坐在冰柜里办公,谁受得了。
送走顾客后,在门外挂上“休息中”的标识,暂时不接新顾客。
因为乌渊实在是太惹眼了。
不只是外貌惹眼,还摆着一副臭脸,随时准备用“冷气攻击”的样子。
“你到底想干嘛,”白莯抱起手臂,“要是身份暴露,我可帮不了你。”
“所以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
乌渊靠在墙上:“昨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昨晚我出去和朋友吃了个饭,”白莯说,“怎么这么关心我?”
他歪着头,质问的眼神理直气壮。
“和哪个朋友?”
“嗯?”白莯挑眉,“说了你也不认识。”
乌渊闭上嘴,想说的全被堵了回去。
他两又不熟,才第二天认识,这样的话问出口,对方有无数回避的借口。
“出门也不打个伞,”白莯继续道,“伤还没好,淋雨不难受?”
他从冰柜里取出盒牛奶:“你先坐会儿,给你喝点热的”。
乌渊站那儿没动,他盯着白莯的背影,忽然阴阴地说:
“你还记得鹿雪岛吗?”
鹿雪岛,他曾经的巢穴所在地,在人类的绞杀中散入火海。
也是在那,某个猎人用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后来他狼狈逃走,顺着海浪游荡上岸,扮演成一个普通的人类,还要遭受异管局的追捕。
乌渊有三颗心脏,而现在只剩下两颗。
这让他的力量恢复极慢,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在人类社会的夹缝中苟活。
他注视着那个背影,等待着回复。
白莯倒出牛奶,很轻的一句话飘来:“没听说过,那是哪里?”
乌渊被问住了。
他的族类没有家的概念,只有血脉压制和弱肉强食的规则。
“孵化器。”他想到个词,“神的孵化之地。”
“孵化器?”白莯迷茫地回头,“神......什么意思?”
他头顶有一簇翘起的碎发,随他的动作弹了一下。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乌渊不耐地蹙眉:“算了。”
他暂时放下戒心,找了个位置歇下。
皮囊下触腕拱动着,疼得他浑身难受。
昨晚没歇好,伤势大概是恶化了。
他阖眼小憩。不一会儿,热腾的牛奶端了上来,还有一盘曲奇饼干。
白莯把曲奇掰碎,递到他嘴边。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伤口疼?”
乌渊推开人类喂食的手:“与你无关。”
“好吧。”白莯耸肩,把饼干丢进自己嘴里,嚼动时嘴角沾上饼干渣。
乌渊盯着他的嘴唇,忽然觉得有点饿。
他沉思片刻,决定先吃点东西,手指刚要触到一块曲奇,却被白莯抢走。
乌渊:“......”
他咬咬牙,又把手缩了回去。
“好了,”白莯忍着笑,“让我喂,就给你吃。”
乌渊冷下脸来:“......你耍我?”
“别生气嘛。”白莯挠挠头,“不喂就不喂。”
他只是想试试“喂章鱼”是什么感觉。
乌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白莯心中的形象,已经从“弱小的触手怪”,变成了“受伤的神秘大章鱼”。
白莯甚至想问问乌渊,要不要留下来做他的“章鱼宠物”。
不过此时的乌渊脸都气白了一度,再加上疼痛带来的虚弱感,整个人阴郁无比。
高大,但快要碎掉。
白莯不敢再逗他了。
他蜷起手指,像猫咪伸爪一样,用指背把饼干盘推过去。
乌渊避开他歉意的目光:“不吃了。”
区区人类,竟敢捉弄他。
就算再饿,他也不吃了。
然而他没坚持几秒,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两根粗粗的触手从桌沿探出,把盘子整个抱住。
“噜噜。”触手渴求地叫唤。
白莯手撑脑袋,右脸浮出个酒窝:
“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