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的功夫,棋盘消失,画具出现在案上。笔尖轻扫,一张圆溜溜的侧脸便跃然纸上。
竟是和往日水墨丹青全然不同的简笔画,三两笔就将院里憨态可爱的一崽一猫画出来。
画好一张,他观摩了一会儿点点头,又开始画下一张。
嬴宁抽空过来时,对纸上的自己非常感兴趣,嘤咛嘤咛叫唤了几声,满眼期待坐在一旁。
“想学?”
“嘤咛!”
她立刻点头。
“可以,你叫我一声阿爹。”
“……咛。”
“那便不教了。”
云何住说着要起身。
嬴宁当然不依,抓住他的袖子殷切挽留,但嘴上却没有松口,只拿自己乌溜溜的眼睛热切看着他。
云何住咳了一声看向别处:“不行不行,我云某以画入道,绣冬画派天下皆知,多少人想求我一画而不得,凭什么不明不白的教给你?”
“嘤咛嘤咛!嘤……”
嬴宁又哼唧了一会儿,见他丝毫不为所动,耷拉着眼皮就想回去。
哪儿知道刚走没两步呢,就听身后的云何住说了句“等等。”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嘤!”她瞬间转头,双眼晶亮。
“你虽不愿认我为父,但我实在惜才,罢了……这绣冬之法也不是家传之术,你若拜我为师,我亦可教你一二。”
“咛?”
嬴宁抠了抠下巴,似乎没听懂。
云何住耐着性子小声提醒:“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了。”
“咛!”嬴宁这下懂了,立时坐到他身边叫了一声。
云何住品了品,不甚满意:“虽发音不太标准,但念你年纪尚小又一心向学,便算你过了。”
说着他掏出一支云纹玉笔塞进嬴宁手里。
“来吧,就从……自画像开始。”
嬴宁大应一声,兴致满满开始画起来。
洗笔的空档,她脑子暂停了一瞬,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不等她想清楚,云何住已经将她面前的鬼画符替换一新了。
“阿宁画得真好,简直是天纵之才,合该兴我云氏,我果然没看走眼!”
嬴宁挺了挺胸脯。
“来,再来一张!”
【……】
【不是,这对吗?】
【蛋蛋都快被夸成胚胎了哈哈哈!】
【如果这也算天纵之才,那我三日筑基的画修学子算什么?(摔笔)】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羡慕谁。】
【蛋蛋你清醒一点!你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怎可被区区几张简笔画忽悠了!】
【哎,误入歧途,应该跟着我学剑。】
【胡诌!应该随我打理家中产业!】
【放屁!跟我学驭兽才是正途!!】
【跟我种田也是极好的。】
【跟我炼丹……】
嬴宁可不知道有人因为自己该学什么吵得不可开交,她当真老老实实画起了画。
接下来的十多天一有空就在练,有时候课堂之余也会忍不住拿出来练习。她趴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举动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纷纷好奇围观。
嬴宁顺势邀请他们也试试。
但有人认出她手里的笔是云何住的贴身之物,并不敢轻易碰触,她也没勉强,倒是换了个念头,让他们给自己当起了临摹的对象。
这一来二去,画出来的东西竟然真的有了几分云何住当日的模样。
云何住日日敦促她的课业,每每看见都要大肆夸赞,遇人就说自己后继有人,嬴宁是学画的根苗。
等到把课堂的同学们都画遍,嬴宁终于将爪子伸向了六郎和二郎。
六郎已经旁观了好些日子,从一开始不感兴趣到后来的假装自己不感兴趣,就等着她来问自己呢。
二郎却不是。
他推说自己课业繁重,义正严辞拒绝了嬴宁的邀请。
嬴宁早就料到了,本也不是想和他搭话,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
二郎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欢欢喜喜抱着画具跑到了六郎蒲团旁边。
二郎一愣,轻哼一声。
这天云何住回来。
嬴宁和往常一样在书桌上写写画画,他未曾出声打扰,而是悄悄立在她身后观摩了片刻。
时而点头,时而笑着点头,欣慰至极。
正要离开,扫过旁边一张皱巴巴的废纸。
纸面上隐约坐着一个下棋的男人,头大无比,比脖子以下加起来的所有部分都要大。
云何住捡起来展开。
画上之人的衣服虽然有些潦草,但能看出正是他最常穿的那一套。
很显然,嬴宁也将他列入了临摹的范围。
“头虽然大了点,但也妙意横生,”他忍不住看了又看,“不过这头也太大了点。”
“嘤咛?”
嬴宁终于听见动静,转头看清他手里的画像瞬间炸毛,跳起来想要抢回来。
云何住抬手躲过:“为何生气?这画上的不是我吗?”
“嘤咛嘤咛!”
这本是嬴宁随手画的,画完觉得不满意,想着等会儿一起丢掉,谁知道被他正好看见了!
她可不想被人当面嘲笑呢!
云何住却偏不给,甚至还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怀里。“此画甚合我意,与其丢掉不如留在我这里,我不也送过阿宁一幅吗?这下扯平了。”
“嘤咛嘤嘤嘤!”
嬴宁不愿意,但跳来跳去总也无可奈何,云何住为哄她,许她出门玩耍一日。
她想了想,似乎没那么气了。
转头看见云何住那张含笑的脸,又觉得还是有气,随后连哼两声气冲冲跑出去。
路上和来回话的云砚管事撞个正着,连招呼都没打,就眨眼消失了。
云砚踏入画阁,云何住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淡下去。
“主君可是和小女君说了什么?我见她气呼呼跑出去了。”
“逗她罢了。你来何事?”
“哦,我是想问,后日便是老太君寿宴,筹备之事已一应俱全,主君可有其他事要交代?”
云何住摆摆手:“你和三娘商量便是,无需问我。”
云砚拱手:“主君说的可是杨夫人?”
以往云府这些琐事都是三夫人操办,但这次寿宴恰逢她病了,就由十二娘杨夫人接手。
此事云何住早前是知晓的,只是并没有挂心,经云砚一提就想起来了,遂改口让他去找杨夫人商量。
“还有一事,便是早前杨家主君和您屡次提过的祈福放灯一事,他也定在了后日,说是借一借老太君的福气。”
在城中作乱已久的灯中妖之前已被大胡子除了,杨阶也旧事重提,好为自己新得的小儿子祈福。
原本云何住是还想拖一拖的,但杨阶那小郎近日却频频有恙,竟出现早夭之相。云何住将心比心,若嬴宁有事,他自不可能袖手旁观,便默许了此事。
如今日子提前,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是挥了挥手,让云砚无需再言。
第二天一早,嬴宁就听说了府里要办大喜事,到时候会来很多人,有很多好吃的。
一听还有一天,又蔫蔫缩回去。
但云何住许诺她一日休息,便没再拘着她,让云砚陪着出去散散心。
刚出去的时候嬴宁是很开心的。
她以为自己将要拥抱整条街的美食,结果只捞到一包干巴巴的梅子。
云砚这人,看她看得太死了。
她想吃个烧鸡说太油,想吃袋糖果说坏牙,把她逛街的心情捏巴个粉碎。
无趣。
她得想个办法。
经过一家茶坊,嬴宁酸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圆,她拍了拍云砚的肩,示意他进去。
“小女君渴了?”
“嘤嘤!”她举着梅子点点头。
云砚想了想,答应下来。
他要了间茶室,和管事的沟通要什么茶点,嬴宁见势假装自己尿急,捂着肚子嘤嘤叫唤,不得已,云砚只能让茶坊安排一位女管事带过去。
安排妥当,茶点依次上桌,却良久不见管事的带嬴宁回来。
他出门探看,却见那位女管事在门口打起了瞌睡,问起来说嬴宁还在里面。云砚掐算了一下时间,心生不妙,倏然推门而入。
窗户大开着,马桶上果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