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针线刺穿皮肉的那种疼痛,却并不是只靠意志力就能完全控制得住的。颜宁再怎么强迫自己放松,也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紧绷起来。
弘慧只好时不时地停下手,等颜宁缓一缓再继续刮□□合。等到三处大的伤口全部清理缝合完毕,天都已经亮了。
颜宁面色惨白惨白的,嘴唇也几乎没有了血色,整个人跟个鬼似的,完全没了人样。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身上仅剩的两件蔽体的里衣也早已被冷汗浸透,湿哒哒地贴在颜宁的身上。
还是个水鬼。
可即便是这样,颜宁却依然端坐着不肯放松半分。
弘慧拿出一卷细布,蘸着药膏轻轻地涂在伤口上,“看来你真的不止是嘴硬,骨头也是够硬的。若是换了寻常人,怕是刮肉的时候就要痛得晕过去了。”
颜宁费力地勾了勾嘴角,“我又不是,寻常人。”
“略歇一歇吧,我去熬药,一个时辰之后我再过来。”
弘慧帮颜宁包扎好之后就出去了,留下颜宁一个人在小佛堂里歇息。
直到听到脚步声走远,颜宁才肯略略放松了心神。
他弓着背双肘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
其实他的骨头一点都不硬,针线穿过皮肉真的疼得他生不如死。
他不知多少次想要放弃,可牙关咬得太紧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颜宁独自一人缓了好久,才渐渐适应了伤口处传来的疼痛,痛感逐渐变得麻木,颜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仰头看着佛龛里笑得慈祥的佛像,愣愣地发起呆来。
这还是颜宁在颜府被抄家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他之前一直不敢回来,他害怕自己会被各种情绪吞噬。
可是现在,当他真的再次坐在这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颜宁闭上了眼,试图去想像母亲曾经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半晌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无论他怎么努力去回想,他的心里仍然空白一片。
关于他的母亲,关于他的过往,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十三年前,赵涟不仅仅把他救出了掖庭,还承诺会让他亲手报仇。
颜宁的仇人,是他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颜宁的亲叔父,颜武。
颜武背靠珉王赵濯,借着赵濯与皇长子的争斗,亲手把自己的亲兄长送上了断头台。
而颜武陷害兄长的理由也是简单得很,为了颜文头顶的侯爵之位。
颜宁曾经一度被仇恨所支配,他能在掖庭那种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生存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了结了颜武,为颜家报仇。
赵涟告诉他,只要他能进入内卫府,便有查阅旧案卷宗的机会。于是颜宁便拼了命地向上爬,为了赵涟,也为了他自己。
颜宁终于不负所望,仅用一年时间便在内卫府站稳了脚跟。而赵涟也履行承诺,帮他一起搬倒了颜武。
颜宁以为大仇得报会让他感到痛快,可当他看着颜武血肉模糊地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所感到的,却只剩下悲凉。
那是他的亲二叔,从小生活在一起的亲二叔。
颜宁的父亲颜文身居要职,常年驻守在外,一年里也回不了几次家。
父亲不在的日子里都是这位二叔在教导他,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习武练剑,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如何守护好这座百年侯府。
然而,也是这个人,亲手毁掉了他曾经说要守护的一切,也毁掉了颜宁的一生。
颜宁的思绪飞得很远,以至于弘慧已经熬好了药来敲门了,他都还没来得及收回。
弘慧见颜宁这副呆呆的模样,以为他是痛得懵了。
弘慧把托盘放到颜宁面前的蒲团上,双手拍了一下,“回魂了。”
见颜宁抬头看他,弘慧笑了笑,“原来你也不是钢筋铁骨啊。”
颜宁没理会弘慧的调侃,只淡淡问道:“什么药?”
“止痛的,虽然不能完全消除疼痛,但好歹能抵御一些。”
颜宁扫了一眼药碗,“止痛的,现在才给我喝?”
听了颜宁的话,弘慧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不叫你吃点苦头,谁知道你下次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颜宁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因为弘慧说得没错,他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不狠狠吃点苦头,根本不会长记性。
不过既然最疼的时候都已经忍过去了,颜宁现在着实不想喝这个药。
弘慧也知道颜宁讨厌喝药的毛病,于是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严肃道,“趁热喝了,帮助伤口愈合的。之后半月,每日两碗。每日辰时申时,我会叫人熬好了送去康王府,别再跟我说什么没工夫熬药的话。”
弘慧的语气不容拒绝,颜宁也没再多言。他端着药碗看了半天,在弘慧逼视的目光中把一碗药一滴不漏地喝光了。
颜宁苦着脸拈了一块蜜饯放进了嘴里,随即面色就是一变。
“阿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