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松敲了敲车壁,低声道:“改道,去永芳别院。”
谢长松话音甫落,就见赵涟的手指抬了抬,然后突然就落了下去。
谢长松心下一沉,连忙又催促郭克,“走永乐坊,要快!”
太平坊与永芳别院分属天都城的两个角落,从这里过去要穿过整个天都城,若是按寻常路线走,等赶到那里天肯定都要大亮了。直接从永乐坊穿过,倒是能节省不少工夫。
“永乐坊?”郭克却有些犹豫,“遇上巡夜的巡防营怎么办,被盘查岂不更慢?”
谢长松从腰间翻出一块腰牌给了郭克,郭克接过一看,竟是内卫府的牌子。
郭克捏着牌子“嘿嘿”一笑,“同知大人的腰牌?这倒是方便多了。”
听着郭克的笑声,谢长松不禁叹了口气,今夜之事若是让颜宁知道,定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可他家殿下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又哪里敢违逆。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他若是执意阻拦,今晚在府里那出恐怕就不是做戏,而是真的要发落他了。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继续胡思乱想,谢长松很快便收回了心神,皱着眉把小油灯拨亮了一些。即使走永乐坊,路上也要小半个时辰。他必须做点什么,以防止赵涟毒气攻心。
谢长松举着小油灯把赵涟上上下下都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赵涟身上确实只有小臂上这一道伤,心里的焦躁这才略略减了几分。
无论是刀伤还是中毒,谢长松见得也都算多了,可在赵涟身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包扎伤口原本也是他做熟了的事,可此时处置起来却有些慌了手脚。
绑在大臂上的腰带不知是松了还是紧了,倒在伤口上的药粉也不知是多了还是少了。
一番忙乱下来,眼见得赵涟的面色更加难看,谢长松终是不敢再动,只能不住催促郭克快些再快些。
赵涟在陷入混沌之际,好像听到了“永芳别院”四个字,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摇篮里,摇摇晃晃地,晃得他睁不开眼。
恍惚间赵涟好像见到了他的母妃,那是一个并不受皇帝宠爱的女人,一辈子都住在宫中最冷清的一个院落,到死都没能踏出院门一步。
女人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赵涟的手腕,跟他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只手抓得太紧了,尖尖的指甲陷进肉里抓得赵涟生疼生疼的。
赵涟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赵涟完全不知道那看似如新生的柳枝一般细瘦,貌似随时都会折断的手指,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女人死死盯着赵涟,仿佛不听到应答便不肯罢休一般。
然而就在赵涟开口的一刹,那只手却忽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赵涟看着床上的女人有些发愣,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涟记得那一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雨,大大的雨滴砸在青瓦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分明是午后,可天色却阴沉得像是入了夜,小院子里不得不提早点上了灯笼。
赵涟被人带到偏殿,有人来帮他更衣梳头。
那梳头的宫女脾气似乎有些急躁,时不时便会扯到赵涟的头发,尖尖的梳齿还会划到他的耳朵。
可赵涟却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人影。
更衣梳洗完毕,便没有人再理会他。
赵涟一个人站在廊下,眼看着小院变得如深冬一般一片雪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忽而一阵闷雷滚过天际,伴随着宫女太监们喃喃的咒骂之声从他耳边略过。
赵涟还想分辨一下他们到底在骂些什么,却听得“扑啦啦”一阵声响。再抬眼,便见宫女太监们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
赵涟看到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面容是那样的陌生。
可即便再陌生,赵涟也知道,那人是他的父亲,也是当朝的皇帝。
赵涟虽然从未见过皇帝,但行礼的动作却熟练流畅,也不知私下里练习过多少遍。
皇帝似乎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儿子甚是满意,当场便追封了他的母亲为妃,还大方地赐了谥号。
这突如其来的“隆恩”让赵涟少不得又是一番行礼谢恩,好像之前九年里欠着没磕的头全部在今天补上了。
妃嫔薨逝,可皇帝却似乎很是高兴。
他叫人扶起赵涟,笑吟吟地跟他说,“今日起,你便去郑太妃宫中,陪伴她老人家吧。”
赵涟的麻衣被人褪去,又重新梳了头。
这次梳头的宫女就温柔了许多,簪入发簪时还轻声问他:“殿下,您可满意?”
赵涟这次推门出来,廊下早已站了十几个人,都在等他。
赵涟再次打量了一遍这“银装素裹”的小院,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日只要他能踏出这座院门,这如冷宫一般破落的院子他绝不会再回来。
天空中又是一道炸雷响起,震得赵涟一个激灵。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的是面如寒霜的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