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涟就是他即将淹死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即将冻死时仅剩的最后一丝温暖,是他即将干枯时攫取的最后一点养料。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放手。
颜宁沉默片刻,答道,“赵涟对我,很好。”
“颜宁!”沈明晚气得又站了起来,“你还有没有点骨气?!”
“没有。”
“颜宁!”
“啪”的一声,沈明晚手边的茶碗被打翻在地,摔得粉碎。
“阿瑶!”陆恒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沈明晚的手,“有没有烫到?”
颜宁却没有动,他看着地上瓷器碎片,却是想起了从前在颜武府上,沈明晚被他气得不知打碎了多少茶碗。
当年那个娇俏活泼的少女如今已嫁为人妇,有体贴温柔的夫婿伴她一生。
可是他自己,却仍然孑然一身。除了一身倔强脾气,什么都没有留下。
沈明晚看着陆恒着急的样子心中一暖,柔声安慰道,“恒哥,我没……”
谁知沈明晚刚说了几个字,忽然发出了一声干呕,连忙捂着嘴跑了出去。
这下倒是把颜宁吓着了,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恒,“阿瑶她……”
陆恒看沈明晚的侍女跟上了她,这才放心地回了屋。
陆恒嘴角带笑,“阿瑶她,有喜了。”
“什么?!”
颜宁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自己听错了。
陆恒又重复了一遍,“阿瑶她,有喜了。”
颜宁的眼中突然闪出惊喜的光芒。
他紧紧抓着陆恒的手臂,再次确认道,“真的?!”
陆恒半低着头,看着颜宁抓着自己的手,揶揄道,“颜宁,莫不是你嫉妒我家夫人有喜,想要废了我的手臂?”
颜宁闻言松开了手,却没理会陆恒,自言自语道,“我,我要当舅舅了……”
颜宁像魔怔了一样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进了屋。
落了座,喝了茶,还没缓过劲来。
他看着陆恒又说了一遍,“陆恒,我要当舅舅了……”
陆恒看着颜宁,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颜宁的亲表姐和顺公主薨逝时,也已怀有身孕。
若不是当年那一场巨变,颜宁早就已经当舅舅了。
那年颜家被抄家,皇长子被赐毒酒,皇后自缢于宫中。
和顺公主听闻噩耗以致早产,最后闹得一尸两命,母子二人均未保住。
那一天,颜宁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对他来说,都已经是过去……
那时陆恒十二岁,与颜宁同在上书房听学已有三年。
他们同为皇子伴读,只不过颜宁伴的是皇长子赵浣,陆恒伴的却是二皇子赵濯。
那时赵濯与赵浣便势如水火,可偏巧陆恒与颜宁最为交好。
陆恒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颜宁时,正是颜宁被押送至掖庭的路上。
颜宁那年不过九岁,长得粉雕玉琢,如同女孩儿一般。
他混在一众罪奴里,却依然像在上书房里一样,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冷漠与高傲。
陆恒陷在回忆里还没回过神来,颜宁却是忽然变了脸色,
“阿瑶有了身孕,怎地还叫她过来坐诊?别院中住的可都是身患疫病的灾民,万一……”
陆恒打断了颜宁的话,“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刚刚知道?”颜宁皱了皱眉,“阿瑶深谙岐黄之术,自身有孕岂会不知?”
陆恒解释道,“前些日子阿瑶只是觉得体乏贪睡,当时只道是回京路上舟车劳顿累着了,便也没过多在意。
“谁知今日坐诊时突然害喜呕吐,这才知道是有喜了。”
颜宁闻言不由有些担心,“近几日阿瑶都帮着弘慧法师一起照料灾民,她……”
“放心,我已请人为她诊过脉,阿瑶一切安好,并未感染疫病。”陆恒安慰道。
颜宁想到沈明晚平日里都是戴着惟帽面巾,弘慧也有留心看顾她,想来应该是无甚大碍,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请谁看的?”
“吕文芳。”陆恒答道。
吕文芳是太医院院判方霁的高徒,应对时疫很有些心得,日前才被方霁指派去了旺源县主持防疫事宜。
想来是今日吕文芳回来述职,刚巧被陆恒遇到。
可别说是吕文芳,哪怕是方霁,颜宁也一样信不过,“还是请弘慧法师回来再诊诊脉才好。”
陆恒听颜宁这么说,倒也没推辞,他其实比谁都担心沈明晚。
沈明晚毕竟是他的夫人,还怀着他的骨肉。哪怕再多加一万分小心,也是应当的。
颜宁见陆恒点头,接着又道,“此后别让阿瑶再过来了,你,要好好劝劝她。”
“我心里有数。”陆恒说,“况且阿瑶也不是任意妄为之人,放心吧。”
院中传来响动,似是沈明晚回来了。
颜宁与陆恒对视一眼,忽然低声说,“明日,我会放些风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