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每晚偷偷摸摸过来,许是没有被赶出去,胆子大了,让人在帷幄外支了个摊。每天在那批奏折,累了自己拼坐垫当床睡。
偶尔,山月梦醒,见小山一样的奏折旁,单薄的身影。她会走过去看一会儿,隔着锦纱,想着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天,已经是太后的李婉来紫薇殿,李婉久不出后宫,今日难得走动,她憔悴了很多,身上的矜贵气都散了。她和山月闲说几句,明明没话说,却没有走的意思,时不时望门外。
山月猜出了她的目的,没有点破,问李婉要不要一同制香。有理由留在这,她当然高兴。
但她等的人一直没有来,李婉越来越失落,山月不忍心,小声吩咐伺候她的宫女玉露。
“去请陛下来。”
李溋还未正式登基,但他代国事,三推四请后,早默认宫中称陛下。玉露走了不过半刻,阁楼外一个身影大步过来,祝寿带着宫人追都追不上。
李溋推门而入,他脸上带着久违的惊喜,师尊二字还未出口,就看见了李婉。母子久别重逢,李婉先是一愣,之后欣喜得迎了过去。
“阿溋……”
山月了了她的心愿,撩开纱进里间,让他们自己说话,对李溋的失落视而不见。
李婉唤了一句,眼泪控制不住得落下来,她哭道:“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她越说越难过,含含糊糊说不清话,索性抱着李溋哭。李婉之前不能接受换子是乌龙,她没有闹,可李溋去拜见她总是找是不见,如今大概想通了。
李溋第一次感受母亲的温情,说不感动是假的,安抚李婉道:“母后……”
谁知李婉抓着他,很认真地问:“你是我的孩子?”
李溋眉头一皱:“……是。”
李婉笑了:“那就好……那就好……小舒,以后住在母亲宫里,不住那偏殿了。乖乖,母后陪你玩,再不丢下你,玉匣宫我们也不去了,我会保护你,不让你独自一人,不让你离开我。”
李溋看出她不对劲:“母后?”他看向李婉的大宫女,宫女痛苦地摇了摇头。
李婉又道:“小舒?你为何要叫溋?那是我给你取的假名字,那是假的,我们不叫这个。小舒,母亲给你做了点心,你来尝尝。”
她递给李溋一个托盘,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见他不“吃”李婉讨好道:“尝尝看,娘做了很久。”
李溋只是看着,忽然说:“李溋是假的吗?”
他看着李婉:“你不要假的?”
李婉显然不正常,想了想道:“当然……我当然要你,要我的孩子……”
李溋道:“可这个名字已经陪我一辈子了,还有,而且,我讨厌舒这个字,很难听。”
李婉愣了很久,她笑道:“是娘不好,你不喜欢就不要了,喜欢什么我们就叫什么。阿……溋跟娘回去吧,我做点心,摘莲子给你吃了。”
李溋听了,一寸寸推开她的手:“天色不早,如果没有其他事,母后早些歇息。”
李婉很难过,但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争取道:“那我摘了莲子送……”
李溋冷冷道:“你摘的莲子太苦,我不吃。”
山月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来,阻止他说什么更严重的话。她握住李婉的手探脉,片刻后道:“本座有事和陛下商议,娘娘先回去。”
她吩咐大宫女:“我开个安神药方,好好照顾太后。”
大宫女连忙谢恩,哄着李婉离开,李婉边走边说:“阿溋,早些回来,娘真的不送你走了,娘给你讲故事听。”
她说了很多,一直到紫薇殿听不见她的声音。师徒二人很久没有说过话,见李溋心绪难平,山月忍不住道:“你不必和她……”
李溋道:“是不是谁可怜你就多看谁一眼,天下可怜之人不计其数,师尊顾得过来吗?”
他又开始了,山月才不会理会狗叫,一甩袖子进去。
陛下在紫薇殿只有一块容身之处,说完狠话摔门而去。不,他不敢,怕负气出走以后再也进不了紫薇殿,于是窝去老地方看奏折,晚上照例睡垫子。
殿外的蝉鸣扰人心烦,山月看了眼锦纱外的背影,沉默片刻道:“要睡就脱了衣服好好睡,假惺惺做那窝囊样子,现在就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