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我补充道,“许琦素不讲究这些。”
我把字典的后一页翻开,意料之中,看到了那页有个之前被人戳破的“沈”字,我不自觉地摸上那个缺口,然后面不改容地合上书,书页“噗”地合上,风吹到我面上,吹起了我的刘海。我越过魏楮堂,准备把字典放回床头柜。
可能是因为隔着个魏楮堂,床头柜离我有点远——反正肯定不是因为我的手短。左右我没太轻易够着床头柜,而魏楮堂在我差点成功的时候利索地接过我手里的字典,搁好。
我没再挣扎,准备起身时才发现我的手肘压着他的肚子了。
我怔愣了一下,担心有没有把他压疼了。魏楮堂却又给人下蛊,“好摸吗?”
我迅速回神收回手,转而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单挑了下眉,又伸手光明正大地隔着他的衣服摸了一下,挺结实的腹肌,然后评价道:“还不错。”
魏楮堂却没打算放过我,他撑着手肘转身,床架发出嘘嘘的唧呀声。他抿着一股笑,朝我勾手。
我警惕地问他,“你干嘛。”
“漂亮小孩儿,你刚刚摸了我一下。”魏楮堂说,“不对,是两下,哥哥现在要讨回来。”
我带着淡淡的嘲讽意味说:“嗯,你是小姑娘,还怕被人摸。”
“过来嘛,给哥哥看下你有没有腹肌。”
我挥开他的手,潦草答道:“没有,不好看。”
“招招——”
“闭嘴。”
短暂的拉扯后,魏楮堂也没执意要看,反而拉着我躺下了,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招招,你太小只了。”
我略有点不满地搡了把他的手,“是,你最大只。”
魏楮堂好像终于意识到我们对话的幼稚所在了,抵着我的肩膀就兀自低笑了起来,他的发丝颤抖地蹭到了我的脖子,我下意识朝他的方向缩了缩脖子,耳朵又蹭上了他的发顶。
我笑着叹了口气,居然有种兜兜转转无处可逃的宿命感。
暗喜,像是这个吐露着笑的泉眼的夜。
“行了哥,别笑了。”
“好——”
等魏楮堂笑够了,我便拍拍躺平在床上的他,“哥,关下灯,该睡了。”
“嗯。”魏楮堂起身摸索了一阵后,把那指甲盖大小的开关给摁下。
房间一如既往地透着光,对面昏黄的窗依旧幽幽地亮着。
夜沉寂了下来。
我在夜里抬起手,还是回想起刚才的那个缺口。
闭上眼,班上一群缺了门牙的幼稚小孩出现在脑海,他们挥着那本死厚死厚的字典,相互嬉笑着,摇头晃脑地拿着铅笔,把字典里的“沈”、“吟”、“招”三个字都一一戳破。
想起那时的自己,像是出于自我保护,所有的情绪都仿佛被剥离了一样,没有言语,没有反抗,没有眼泪。
似乎一切都是泛着古旧颜色的影片一样,我以一种第三人称的视角漠看闹剧,我是其中的纷扰,又蝉蜕于纷扰。
但又好像是心有不甘,从那以后就经常翻字典,把自己不认识的字都背下来,要是下次有人要戳自己的字典的时候,似乎就更有底气了。
很简单的一瞬回忆,而我不想魏楮堂看见,很简单,我只是不想他知道这些已成过去式且无关紧要的小事。
两个人睡还算有点挤,我从平躺转为了侧睡,翻身的时候跟魏楮堂的脸碰上了面,他的脸直面着窗,稠黄色的光打在了他的脖颈处,把他照得晃眼。
他孤零零的喉结像丘形浮冰,很轻很缓地上下浮动着。
可能是洗漱过了,魏楮堂身上的酒味淡了很多。用的是我家的沐浴乳,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像飘浮在天边的奶黄浑圆的饱嗝,但饱嗝里好像又包裹着魏楮堂本身的气味。
说起来我也觉得荒谬,我居然凑了上去,像位顽劣小孩戳破泡泡球一样,想去戳破这个浑圆的饱嗝。
再近一点……
昏暗但肉眼可视的夜里,魏楮堂像夜伏的兽一样倏然睁开眼,附上我后脖颈的手像是夜禽的爪。我一瞬间居然衍生了一种被抓现行的心虚感。
他轻蹙着眉,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警告意味地说,“小孩儿,别乱蹭。”
可能是因为心虚感如热流般强烈,它混杂着奶嗝戳破后的荷尔蒙气味,反流溯洄而上,滚烫地燎到了我的命运的脖颈和耳根。
电光火石之间,我仰着头,状似无辜地瑟缩了一下,继而朝他天真地撇嘴,做出一副跟我这个年纪相配的不谙世事的孩童模样。
“哦。”
魏楮堂的喉结很轻微地上下挪动了一下,他收回了手,警告意味依旧,“乖乖睡觉。”
“好的,哥哥。”
***
这里的人有时也颇有讲究,凌晨两三点就爬起来忙着驱赶年兽。
我睡眠浅,第一声鞭炮响的时候就被惊醒了,在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我侧躺着,忽而感觉自己露出的那只耳朵被重物覆盖着,耳边的鞭炮轰炸声顿时小了许多,很温暖,很让人安心。
第二声鞭炮大响。
不知是不是做梦,我隐约听到有人对我说,“新年快乐,漂亮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