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卷用黑绒布包裹的长卷轴给他。他接过了,像位体贴的兄长一样,对我叮嘱着些寻常的事情,“我跟魏桐一商量好了,他说他的房子经常没人住,你可以搬过去,住他一楼的那间客房。首都那边他熟得很,如果你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打电话,或者直接去学校里找他。”
我垂下眼,掩住自己略微失落的表情,突然反问他:“那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魏楮堂像是愣了一下,继而笑说:“当然。”
我道了声好,继而踮起脚,揽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拥着他,肌肤贴着肌肤。
我在他的嘴角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没有任何预示,在大庭广众下,这确实是个失礼的举动,但我不在乎,起码在这一刻,我可以暂时抛下所有。
在他推开我之前,我对他说了一句话,之后像得了手的小偷一样,慌忙地跑走了。
我从书包背带上扯下鸭舌帽,罩在头上,掩住我发烫的脸,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我说——
“楮堂,等我回来。”
我唤他楮堂。这是我时常想对他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
***
例行检查的乘务员走了过来,我感觉到她多看了我几眼,而后在我面前停下。
“先生您好。”
她笑容可掬,“很冒昧打扰一下,我看的您的脸有点红,是空调太热了,还是因为有什么不适?需要我们为您申请一下特殊舱室吗?”
“啊……不用了,谢谢。”
乘务员走后,我努力平复自己躁动的情绪。我的那种欲倾泻而不得的情感终于有了突破口,但我却又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那种复杂的情感一发便不可收拾,它不断缭绕着我——不舍、依恋、决绝、期盼……这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交错混杂,就像被随意混调出的新款饮品,而我迟钝的味觉终于品尝出了奇异的味道。
如果我不离开,我可能再难有机会体会到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其实,我从不讨厌这座城市,或者说,我也曾被这里的烟火吸引过。
而且我惦记许琦素,我留恋魏楮堂……我也想过回头,但我又必须得走——这是逃脱,也是希望。
如果我连踏出这座城市往外张望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我想割断命运里那些带着阴雨霉湿之气的纠葛,更遑论,带走我想带走的人。
那幅卷轴里,我给他写的是一幅大字,四尺对开,竖写。
写的是:髙山仰止
左边小字注:太史公曰:《詩》有之:“髙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1]
我在跟他玩文字游戏。
有时候语言文字就是这么狡猾,虽然谁都知道望文生义是错的,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去想,而我要的就是这种想象力。
我承认自己也恶劣,我贪得无厌。
我一走了之,却又把暧昧的谜语留给了他。
我透过舷窗,望向机舱外无尽的草地和蓝透了的天。
可我想让魏楮堂记得我。
航司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推出,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超小桌板,调直椅背,打开遮光板,关闭电子设备的电源……]
我想让他记住,有一个远在异乡,却仍旧为他倾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