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镜子在动?”杜海迷迷糊糊的。
他走过去,舟就不动了,看着杜海抬手,隔空般摸索,最后摸到了他的脸颊上,嘻嘻一笑,自言自语:“杜海,好好活着。”
那是他娘的遗言。
“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舟无奈得回捏了一把杜海的脸,“他也一无所有,哪里护得住你。”
他们或许算是同病相怜吧。
“是您啊……不是镜子……”杜海仰头看着舟,原本如玉的脸染了落日的红,宛如宣纸上晕染的朱墨,诱人。他醉得分外狼狈,清醒的舟把湿了衣服的他衬得更加悲惨。
“回去吧。”
喝醉了的杜海太乖了,就直勾勾盯着舟的脸看,随便舟做什么。
“我喝醉了。”
“我知道。”轻车熟路避开钦卫,舟抱着杜海回到了轩涛居。
“晚上了。”
“嗯。”舟撒手,打算离开了。
杜海猛地拉住了舟的衣袖,在舟的注视下吞吞吐吐道:“我要沐浴。”
“……和我一起?”
“啊?”杜海懵懵的,“骗人,你没和我一起。”
明明说好一起去春楼花天酒地,结果是他一个人去安慰醉酒失意的大兄弟。
“那你想怎样,我现在给你找个楼里的姑娘来彻夜笙歌?杜……杜海,你喝醉了。”
“我要沐浴。”杜海又绕回了他原来拉住舟袖子的原因。
“行行行。”
舟敷衍地一口答应下来,杜海几乎不动了,乖巧得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偶。
舟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做的这个决定。
完好无损的,温热的,呼吸着,甚至是带着酒香的……
“你明明拜的是我。”也只能是我。站起身,舟轻轻道。
杜海已经开始思索自己的靠山,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了。对,没错,合该这样。舟根本帮不到他什么,除了偶尔提点几下,仅此而已。
“那渡我呀,舟。”杜海笑着,扑腾一片水花出来,身板像嫩竹。
“洗好叫我。”气息乱了,舟走到屏风后,垂首遮掩着自己的情绪。
水波荡漾,杜海就泡在水里,和舟一块屏风的距离。
“您知道吗?当我爬那九千阶的时候,我依旧在想,我该怎么活下去……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杜海笑了,顿了一下,“我该为您献上什么呢?”
什么呢?舟越退越远,退到了窗边,却不敢开窗。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杜海问着,笑了。声音很轻,但舟能听见。
色令人目盲,音令人耳聋……舟在心里念着,却想起了白日他们的相处,一颗心越跳越快。
等杜海沐浴完,他叫着舟,舟却没有回应他。他本就醉困交织的,打算自己爬出浴桶,却“哐当”一声连人带桶翻了,水泼洒一地。
“舟……”杜海还是醉着的,垂首看着他面前的一大滩水,在朦胧的烛光里倒映出他寸缕不着的躯体。
他一动,水波就颤了颤,影子就颤了颤。
“别着凉了。”被再次出现的舟裹着布一把捞进怀里,杜海还没反应过来,拧着脖子去看水,那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但他来不及思索,已经被舟套上里衣抱到床上去了。
杜海躺在床上,很快倦了睡了,黑色的人影才靠近他,小心翼翼看着他。
“杜归春,呵,归春……”像是被勾了魂的没有理智的男人,偷偷摸摸做着没道德的事,“到头来,不能又是一场空啊。”
归春……归春是谁呢?杜海迷迷糊糊想着,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
——
约莫大家都知道他要陪同圣上去祈雨祭祖了。
杜海还在想方设法打探自己到时候的住处,可看到巡礼监的窃笑和唐昭淡漠的笑脸,就大概清楚了。
没什么好查的,总之他还不能死。睡鸡窝牛棚马厩都一样,他没有势力,没有选择的权力,就是这样。
“海哥。”明明身后唤他的是耳熟的声音,杜海回眸,却总觉得来人有些陌生。
点邻司随使,齐检,前些日子回来路上摔伤了,没上朝。
一直在外考察学习他国知识,对境内的纷争,倒是能避开都避开了。不过……唐昭如今把在外的随使全召了回来。
杜海想起了有次春桃宴,少年意气风发,折枝作箭,箭出百米,一路飘花,惊扰了飞舞的燕子。
“我将来作了随使,要去大容看看,大容人善骑射,我可要和他们比试比试!我们大安一点也不差!”
他还为他喝过一声彩,为他做过一首诗,诗里写着:春花厉风疾,踏燕九万里。
敛了一切思绪,杜海挂着他淡淡的笑容:“齐随使,腿伤好了,恭喜。”
哪里能摔伤啊,只不过是该伤罢了。缓兵之计,聊胜于无。
齐检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物是人非,没错的,意气风发的时候早已经过去,生活和现实的磨砺让人疲乏。
面前人低头一笑,又抬头,展露了似爽朗的笑颜,“以前辞别的时候不是说过嘛,将来我去了大容,要给你带些新奇玩意儿回来,今个儿去我府上玩,如何?我们也叙叙旧。”
“哈哈哈,好啊,难为你记挂了。”
杜海的日子就是在蹭吃蹭喝里度过的。
“海哥。”遣散了众人,书房里只剩下齐检核杜海,他如是唤道。
齐检低头先自己笑了笑,又抬头道:“你知道圣上为何叫我们回来吗?他说要为我们加冠。”遣去各国的随使,基本和齐检一样大。
“略有耳闻。”
齐检的父亲点洲副司,上奏了好多次,最后被唐昭点名去打理水患了。
“海哥,这不是……这是书里写的仁吗?”手拍在了案几上,齐检咬牙,“他要是真想做爹,怎么不赶紧……嗐!”
自古,不是,甚至是大安成立以来,男子加冠就由父亲或其它长辈主持,象征步入成年,该遵法守礼,承担责任。同时,也是父亲或其它长辈取字,寄寓期望。
“这是那位要的仁。”
“令堂的!叫什么天子!叫爹得了!什么狗屁不通的仁!”
“慎言。”
杜海就看着齐检怒气冲冲转过脸看着自己,没有其他表示。毕竟他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齐检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肠子。
“明天……祈雨祭祖,海哥。”那张满是怒气的脸瞬间沾染了怜悯和哀伤,齐检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厚铁片,“这是护心的,海哥。”
杜海静静看着那块打磨光滑的铁片,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弯唇一笑,“谢了。你什么打算?”